四季里我最喜欢春,心情阴郁时,无意识下笔的第一字也是春,连同带着点稚气的“春田花花同学会”也被我所钟爱——因为里头有春啊,更有花啊!
单单几个字眼,轻易就掀动了我刻板的现实感官,心绪一下子滑进神游之境——那个柔软而清奇的境域,春水澜澜,雾气迷蒙,枯枝蹦芽,草叶丛丛鲜嫩,花隐隐含苞,光线介于似明似暗之间,所有一切都浸润在晓晨里,仿佛都在等待的暗昧中活泼泼地蓄势,仿佛在不期然地下一瞬,饱满的光明和生机就会繁盛地展开于天地之间!
有时候不能理解,我对春天最美的意象,竟然不是来自于现实的触动,而是字句里简直超现实的刻画,来自五年级作文——春天是一个姑娘,看啊,她正向我们走来!她头戴着花环,周身香气芬芬,裙琚拂过的地方,花儿一朵朵开了,叶子嫩嫩地展开腰身,连鸟儿都欢声啁啾不停!
那时候还不懂得批判,丝毫不觉这字句的做作,反而沉迷其间——原来春天这么美啊,仿佛作文里描写的才真真的能抓住心弦的,而现实只是这些文字的附庸。
小小的年纪里,这么超现实的体验,就这么刻印至今,真是奇妙啊!
也因对文字里春天的痴迷,我连带着喜欢上现实里的花草,露水,迷雾,小鸟啁啾的清晨……——海南的春天总是来得早些。
也许文学,用稚嫩的笔触,让我通过对想象的把握和沉醉,链接上现实——我从文学里把握生活,这个仿佛宿命的奇怪模式,在我以后的生命里不断重现,这是后话。然而,春天,真真就这样留存在我的世界里,甚至在冥冥中衍生出力量。
六年级的时候,把我从两岁小儿养大的奶奶,在一个暴雨四月天里,离世。我在懵懂的丧失里走进中学,读了县重点。初二的时候竞争越发激烈,从镇里考上来的我赶超不及隐隐有倾颓之势。
那一次年级的尖子生被聚在一个班里上课,我坐在教室最靠近后门的窗户旁,很快我注意到窗户下边的墙面上划痕斑斑,还有些许零星的字。那节课的内容甚难,半懂不懂,我渐渐觉得泄气和茫然,于是在那墙面上偷偷刻上一行字——春天,你还在吗?
就算现在,我也并不明确自己当时的意欲何为,春天是什么?你是什么?——或许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在寻求着什么,有人在吗?奶奶,你还在吗?我怕。
那时候的年纪,学习是生活里顶顶重要的事情,因为只有学习是大人最最关心的事情,所以我要求自己一定要学到最好。学不好的时候,自己的世界仿佛都要坍塌——真的会有这种恐惧。
后来,每当换教室的时候,我就偷偷在教室的某个墙面上刻上这句话。当时并不十分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只是在自己困顿挫败的时候,就想这么做。我好怕啊,春天,你还在吗?
后来这句话出现在课本的各个角落,出现在日记本里——每当那个少女的我觉着失败,觉着退无可退,就要写上一句,不管在哪一张纸。就像一个仪式,一个可怜的孤独的孩子寻求咒语的威力,可以抚慰她忐忑的承受失败的心。
一个人成长的岁月里,是不是布满了秘密,只有当她长大,内心有足够的力量去独立的时候,回首往事,才会揭开这些秘密背后的真相。
写到这里的时候,悲恸难忍,泪流满面。
从我懂事起,我就觉得世上最爱我的人是奶奶,爸妈常年不在家,整个童年,在她的身边,我没什么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哭了,有她在,怕了,有她在,她是那么爱我,没有条件,毫无保留。
而从失去奶奶开始,整个初中三年,我从未向任何一个亲人朋友,袒露过我内心的无助和挣扎,我从未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掉过眼泪,无论我有多煎熬,我咬牙撑着,在中考前一年扭转局势,以最优秀的成绩考上省重点。
在最敏感的青春岁月里,我用一句话,陪着自己去战斗。
父母的缺失,永不可能由任何他者来弥补。我不会责怪奶奶爱我,却没有授之以渔,没有教会我去爱自己和他人——其实我深深地领会了奶奶的慈悲,善良,柔软和宽容,但是这个我却是一个灰暗的我,一个被遗弃的小孩。
在生命的最初,成为留守儿童,无数次和父母经历撕裂的分离。奶奶在的时候,这个遗弃的小孩还有回家的路,奶奶不在了,于是当这孩子无助的时候,她不敢确认到底还有谁会爱她,谁还会站在奶奶的位置,等她归去。她只能问,春天,你还会在吗?
那是她心里,也是当时的我心里,唯一确认的东西,一个让人憧憬的春天的意象,温暖活泼,一个曾经确实存在却不知何往的爱她的人,慈悲宽厚。
曾经我以为关于这句话的故事,是我孤独的青春里浪漫的一笔——这句话多么充满诗意啊,如此朦胧。此刻写下才知,这是多么可怜的往事,我竟然打包了所有的脆弱,自己磕磕绊绊走了三年,进而埋藏数年。
春天,你还在吗?
而今的我,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咒语,也可以想尽办法和身心的困难角斗。
也不再期待一个无条件的港湾,可供我疲惫时回归。不需要了,那些想象出来的心灵归属,终究被深刻的人生真相替代,一个人就是全世界,无所来无所往,短短几十年。
春天,我一直很爱她。那么美,那么纯洁,芬芳,朝气,充满着鲜嫩的希望,活泼,甚至热情——我甚至会有点嫉妒她。
来往春天的列车,春田花花同学会,春天,你还在吗?
春天,你还会爱我吗?
(前两张图片来自于网络)
3887-啊清-跳着的荔枝子-橙子学院第四篇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