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出门的时候，乌云叆叇。远处的山峦还在不停地酝酿翻卷的雾霭。有那么几只白色的鸟仿佛被谁随手撒出去的豆子，为这个阴郁的幕布上溅开来几点明亮的光泽。

        这非常适合出门。尤其是秋天，而且是一个非常深厚的秋天。闭上眼睛，整个西北高原就被浸泡在明晃晃凉飕飕沉甸甸的秋色里。

      桦林镇在高原更深处。也就在秋天的更深处。这就需要诗意的步履，诗意地小扣那个镇子的天凉好个秋。

      车子驶出了县城，穿过了隧道。车子在桦林镇停了下来。我走出车子的时候，感觉应该是来寻访一个故人。他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苹果园。

        是的，累累硕果挂满枝头，那些挨挨挤挤的鲜红果子，是一个高原小镇满心欢喜的笑声，那声音圆润如珠，香甜如蜜。那些果树站成整齐的行列，似乎是一支随时整装待发的军旅。在时间的氤氲里，我像一只虫子一样经冬历春，而在一场金风玉露的的相逢中，刚好赶上了它们英姿飒爽的一幕。

        如果真是一个故人，他一定会写行云流水般的诗歌，他会有一小段一小段美幻的故事。他会在修剪这些苹果树的同时，也会修剪一下一个人寂寞的人生。他拍拍刚刚劳作过的手，在果园的埂子上抽出几根干木棍，弓腰将其掰断，然后用火柴点燃，在滚滚浓烟里煨上了罐罐茶。

        在第一杯茶下肚后，故人可以和我谈天说地。最主要的是说说一个人在这样一大片果园的陪伴下，将岁月的走向如何引进幸福的大门。也可以借宿一晚，在镇子的静谧里，将那些活泼的果子之梦挨个地抚摸一遍。

        而真正的现实是，我就是故人，故人也就是我。那些成片的果林是催生一个人出门访客的最好理由。

2

        渭河扭转着柔软的腰身，在一把萨克斯的回家路上，将一座精致的镇子揽进自己浑厚的历史背景里。

        如果用一把乐器来迎娶美丽的桦林镇，我觉得非萨克斯莫属。悠扬而又深沉的音乐让镇子的秋天舒缓平滑，如同宽展的柏油路两旁高高擎起浓阴的树木。如果渭河是镇子轻轻掩盖了的内心情愫，那么这些在深秋里仍旧捋着浓密树荫的林木，就是镇子长长的睫毛，让那么迷幻的情感多了一层渲染，多了一层渲染后的深邃和辽阔。

        一座连着一座的村子如此饱满，它们各自蹲坐在自己的光环里，用过往的日子点数五谷杂粮酝酿的美感生活。

        一片连一片的土地，在秋风起落之间，将一生的回忆摇曳成一粒麦子五彩斑斓的衣袂彩带。

        啊，还有那么多的鸟，从镇子东欢快地飞到镇子西，又在一股秋风的侧面，擦过浓重而饱胀的连片树木，消失在范家坪苍茫浑厚的时间里。

3

        如果说渭河水流经的桦林川是时间绵延不绝的痕迹，至今仍有澎湃的回声，那么处在渭河西岸的范家坪就是时间的漩涡，混混汩汩，振人心魂，炫人眼目！

        在这里，有密密麻麻的汉墓群遗迹。遗迹啊，自然是曾经的原貌湮灭在凌凌消失的岁月之流里，只留下被时光冲刷过的残留物，仍旧在斗转星移中坚守一段历史暗伏在集体心灵上的隐隐回响。

        从炎汉一路而下，用目光去丈量这段漫长的历史，的确让人心灵发眩，这之间的曲折激荡绝非一次简单的考古就可以水落石出。所以，当一个人站在这个时间的制高点，无论是溯流追源寻访上千年的迷幻背影，还是沿河而下，借此展望明天的归宿，都会是一次让灵魂颤栗，由颤栗而变得肃穆的过程。

        根据记载，在此地的汉墓群里出土了很多画像砖，画像石。知情者告诉我，这些带着千年气味的出土文物古朴典雅，庄重优美。上面雕饰多为历史故事，生活场景，动物或花卉。有很多是寓意深远的民间故事，蕴含着那个时代人们的心灵祈愿。那些画像砖，画像石寓意奇远，构图完美，应该是那一时期砖雕艺术的精品。从这些被时光抚摸过的文物里，我们似乎能看到数千年前男耕女织在桦林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一景一幕。当时的社会经济，文化，风俗习惯都深深地镌刻在那一砖一石上，虽然在流逝的历史里，那伸手可触的场景不复存在，但透过这些重见天日的岁月骨殖，似乎仍然有隐隐约约的远古声音传来：或来自田间地头，或来自曲折小路。

        如今的桦林砖雕也是很有特色的民间艺术。当然，这些艺术是生活化的，完全糅合在老百姓的日常起居生活中。民间宅院建筑都少不了它们的身影。常装饰在门面，门罩，屋檐，照壁等建筑物上。内容自然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添加了更多新的元素，有着浓郁的地域风格。

4

        渭河两岸的山峦在桦林镇西面逐渐收缩靠拢，形成了一条最窄处仅有200多米的峡谷。这就是鸦儿峡。

        渭河和武山通陇西的公路在这个峡谷争着挤过去。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势，一条路和一条河都吃足了劲地为自己争得一点经过的地盘。

        同行者告诉我，这里是古战场，曾出土过剑戈等兵器。与此相印证的是峡谷高处还有两处烽火台。

      山势倒是不怎么陡峭，有一条曲折小路穿过茂密的树林，直到那座烽火台。

        和我见到过的那些烽火台大不相同的是，它突兀森郁，顶着茂盛的蒿草崛起于周围的大片松柏之中。怎么看也不像是烽火台，更像是一座桀骜的小山。走近了，在咫尺之间，才看出有夯土的痕迹。

        我静静地伫立在这座土夯的台子边，在冰凉的秋风里，看见了一股狼烟绘出的历史背景，在时间的天幕上演绎着刀光剑影的悲壮，勾勒着一队金戈铁马沙场点兵的磅礴豪迈，书写着铁骨男儿马革裹尸的壮烈情怀。我听到了号角齐鸣，喊声震天；听到了风尘之警，鸣镝之音；听到了金革之声，山川震眩。在一瞬间的时空切换里，我手握长矛，背靠黄昏，在一条河的涛声里，将一生的命运交给豪气冲天的护国壮志……

        而此刻除了刮过山岗的秋风，就是我激情跌宕的心脏的跳跃。背靠着烽火台，纵目远眺，美丽的桦林镇在暮霭联缀的薄纱里，安卧在明晃晃的渭河边，连同那些闲适的村落，编写着一本历史悠久，却崭新无比的家谱。

5

        天空的云渐渐散开了。阳光倾泻而下。但高处的秋在风的运送下，仍然有无尽的凉意。

          在这样一座美丽的镇子，如果临河结庐而居，或者就在峡谷高处筑一草庵，日日观看朝阳喷涌而出，看天空掠过的成群结队的鸟，再听听镇子里此起彼伏的生活的声音，那将是多么奢侈而又诗化的一生。

        如果懒惰到不想去远方，那就坐在山头的一棵树下，尽日地看飞速穿过镇子边缘的火车。看着一辆又一辆的火车远去，那远方的感觉就会在镇子的一草一木的摇曳里渗化开来。

        在这里，我不能少了书，更不能少了酒。我会把自己养老成一个故人，在时光流逝里，等着一个风尘仆仆迢迢而来的人，在镇子里打听我这么一个故人，而来拜访我，然后一起赏景，读诗，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