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里罕见地下起了一场暴雨,雨水细腻地像密不透风却又看不见摸不着的幕布毫无征兆地盖了下来。城里的大街小巷、低矮的楼房以及小汽车全被奔流不息的水流冲走。人们乱做一片,有的在睡梦中饱受雨水的洗礼,惊醒后便匆忙逃窜;有的驾着皮划艇在水流中拼命地前行;有的拖家带口地淌过积水,免不了有一两个被湍急的水流带走—那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而无能为力。
小男孩紧紧地握住外婆的手,惊恐的注视着这会“把人吞没”的水,他是市长的儿子,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的爸爸对他说:“我出去买个蛋糕回来,要在家好好听外婆的话。”此刻他与外婆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他的父亲,突然家里的电话响了,是秘书打过来的,外婆赶紧上前接听电话,当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噩耗时,顿时两眼一黑,感觉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窗外的雨依旧猛烈地下着。
过了好一会儿,外婆才苏醒过来,小男孩轻声地问了一句:“爸爸呢?他去哪了?”外婆抬起头来,用布满血丝的可怖的双眼盯着他,淡淡地说:“被水流冲走了。”小男孩意识到了什么,抛下外婆,将自己一个人反锁在房间里,他趴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脑袋,枕边顿时湿了一片……
他小声地抽泣着,生怕被外婆听到,到了后来,抽泣声越来越小。睡梦中,他见到了他的父亲,他立刻冲了上去,一把就抱住了他的父亲,晶莹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纷纷从他苍白的两颊落下,在地上绽放出了一朵朵小花。他的父亲正柔声地安慰他,这种感觉是多么的真实!他多么希望就这样永远地沉睡下去,享受着仅存的一丝父爱。可梦戛然而止,他惊醒过来,身旁没有从亲,只有那整夜的雨声。
二、
五年前,这还只是一个三线小城市,人们的生活并不富裕,虽拼死种地但收成也不好。这儿时常发洪水,汹涌的波涛犹如猛兽一般肆意冲撞农田,随后潇洒离去,能证明洪水存在的,便是那一地的狼籍。路过的乌鸦都忍不住哀嚎两声。
那年,他的父亲被任命到这片土地上当区长,于是,他便跟着他的父亲一同来到了此地安家、居住。
当时,这里还并不算是市中心,属于偏僻的区,大水退去后,一缕阳光透过了那密不透风的乌云,农田、屋舍似乎都镶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父亲将他高高举起,广阔无垠的农田,笔直向上的炊烟,自由闲适的牛羊尽收他的眼底,转过头来,他的父亲望着他大大的充满好奇的眼睛开口道:“以后呀,这儿便是咱的家了。”
农田中的人们,汗津津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灾后,他们似乎更加忙碌,也更加勤劳了,前面的人一亩一亩地犁地,后面的人便一步一步地播种,风风火火,热闹一片。汗水顺着他们的脖子、手、肩膀落下,经过日光的洗礼越发光彩照人,汗珠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滋润了泥土,也滋润了刚种下去的种子。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种下了一颗种子,那是丰收的种子,他们坚信,只要靠着一双勤劳的种子,无论再贫瘠的土地上都能够长出喜人的庄稼。这,感动了新来的区长,也感动到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在区长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农民开始参与了这场灾后重建。没有人想到洪水带来的灾害,正如这洪水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一样。庄稼也不负众望,一天比一天高,似乎有用不完的能量,用自己一天天向上生长的行动来回报勤劳的人们。
转眼就到了收获的季节,稻穗早已结出了又大又饱满的种子,人们在长满了一人多高的稻子的农田里忙碌,风儿轻轻抚摸着金黄的水稻,与稻浪一起奏响独属于自然的交响乐。闲暇文余的人们便会躺在屋顶上,嘴里叨着一根狗尾草,静静欣赏着金黄的稻浪,眼里被希望的火苗包裹。
灾后的第一年大丰收。
家家户户都吃上了大米饭,尽管丰收了,但是他们依旧很节省粮食,一粒米饭掉在了地上,都要捡起来拍拍灰尘再吃下去,一些老人望着充盈的粮食,忍不住潸然泪下。
区长用多的钱造了一所小学,供所有到了年龄的孩子们上学这一年,他的孩子有了名字叫惜农,同一年,他被任命为副市长。
这里的发展有了起色。
惜农刚到这儿时,还显得十分怯懦,一遇到人就躲在爸爸的身后,像只受惊的小鸟,双手死死地抱住爸爸的裤腿。这时的区长就会蹲下来,用温柔的大手抚摸着他稚嫩的脑袋,对于惜农来说,爸爸粗糙的手却犹如光滑的绸缎。像一缕阳光终于照进了灰暗的森林;像久违的甘露终于滋润了干旱的大地。这时候,惜农就会安静下来,区长便一把抱住惜农。让他坐在自己宽大的肩膀上。在农民们劳作一天晚归之后,他会背着惜农手脚麻利地爬上屋顶。疲惫的太阳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将碧蓝如洗的的天空染上艳丽的橙,几朵黄灿灿的云将天空分割成了几个部分。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似乎失手将落日打碎,一片一片像碎玻璃似的倒映在水中,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惜农终于喜笑颜开,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筋疲力尽的农民们就和这落日一样,无心停下来去欣赏这一美景,他们所留恋的,是那温暖的小家...…
三.
区长当上了副市长后,他的工作便越来越繁重。一方面还要主持灾后重建工作,另一方面还要亲自验收新造的小学以及处理居民家家户户的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在小惜农的眼中,
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空闲时,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副市长的衣服,轻声地说:“爸爸。我最近都看不到你了。”随后小嘴一撅,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的父亲。副市长显然一夜未睡,两只眼睛猩红可怖,眼角早已蒙上一圈乌黑,却没有用一丝一毫的不耐烦的语气回应,他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笑嘻嘻地说:“乖,爸爸最近很忙,等这阵子过去了爸爸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窗外宁静无声。
惜农虽然并不理解“忙”的含义,但是他这几天能够很明显地发现,爸爸似乎“人间蒸发”了,不像原来那样能够天天粘着,自己,虽然寂寞无聊,但小小的他不哭不闹,没有了爸爸的陪伴,惜农变回了那个胆怯内向的孩子。阳光明媚时,他会爬上屋顶,与天青色的砖瓦一同望向山头,那是一片空旷的地方,一群孩子正在那儿放着风筝,大大小小的风筝一齐在纯蓝无瑕的天空绽放,孩子们在山野中无拘无束地奔跑,笑容开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他也很,想与他们一同玩耍,可最后放弃了。脑海中,他在小心翼翼地放着一只小小的风筝,相比他们光彩照人的风筝,他的“风筝”实在是太简陋了-那是自卑的风筝。
夜深人静,那群孩子早已回家,伴随砖瓦不舍的眼神,惜农慢慢地爬下屋顶。想到一天没有见到爸爸,璨灿的泪。珠缓慢地顺着他光滑的脸上滴落,随即蹲了下来嚎陶大哭。一阵微风轻轻推窗而入,给了这位无助的孩子一个拥抱,又化作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暖流穿透他的肌肤,温暖了那颗有点冰凉的心脏。皎洁的月光此刻化作春日的甘露,直击心灵,涵养了那需要陪伴的生机。再干旱的植物,只要被水浇灌,哪怕只有一滴水,希望的根就会蓄势待发,冲破种皮。
哭声渐渐停止,他站起身来,用泪眼婆娑的双目望向窗外,善解人意的月亮正用柔情似水的眼神望着他。他想到了他去世一年的母亲,也是在一个晴朗的月夜,他静静地躺在母亲的怀里,母亲用同样的眼神望着他,用轻柔的声音哄他睡觉。月亮 好似一台老旧的放映机,又像有着魔法的针线,一步一步地缝补美好的记忆,在黑夜的幕布上放映,这时候,星星成为了观众,与明月一道,守护着小小的惜农。
惜农很快睡去,睡梦中,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极为柔和的抚摸,在朦胧中打湿了被单。第二天早上,能够证明昨晚爸爸。回来的,只有深夜若有若无的鼾声以及桌上热乎可口的饭菜和角落里的些许烟头。
太阳与明月一起静静地注视这一切,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