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槐树洼,像点缀着片片无瑕的薄纱,东一片,西一片。坡上,洼子,河边,村头,一树一树的繁花,像是冬雪未融,又像云朵轻浮。静雪河两岸的洋槐花,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一团团。疏朗的,怜香惜玉般给小河戴上纤尘不染的手串,密挤的,又争奇斗艳般和河水媲美。
天,晴得让人慵懒。天空湛蓝,蓝得如梦似幻,仿佛看一眼自己也变成了一抹蓝。
午饭后,郑大妈睡在躺椅上,倚着门前的老梧桐,在斑驳的绿荫里,望着蓝天。许是望得太久,慢慢地,她感觉自己像喝了几碗老黄酒,浑身发困,有点恍惚。
妈,桐花开了,给我捡些晒干泡脚用。
妈,槐花开了,给我摘点晒干包饺子。
“嗨,老郑,老郑!”琪忽然就不见了。
她揉揉眼,慢慢睁开。阳光有些炫,天还是那么蓝,几朵雪白雪白的云彩浮动。树下散落一层紫色的桐花,胸口也有几朵紫色的小喇叭静静躺着。
“老郑,做梦哩?笑得涎水都快流出来了。”宋大妈摇晃着一身碎玫瑰花衣裳凑到眼前,“又梦见闺女了?不是前两天才回来过?”
“嗯,初九回来的。我们一起去洼里挖了一些黄花苗和茅草根,她说要给娃们熬茶喝。”
“真是,城里卖啥的没有,大老远坐班车回来,挖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路费都够买一大捆了。”宋大妈撇撇嘴。
郑大妈笑了:“还不是想回陪我?总说家里好,家里甜。还叫我晒点槐花和梧桐花。也不知啥时候回来拿哩。明儿娃们过星期,也不知回来不。”
正说着,手机响了。“翠花,上酸菜,上酸菜·······”宋大妈忍不住笑了:“翠花,接电话”郑大妈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闺女非要给我调成这铃声。人老了,就这个听着顺耳——琪打来的。”
“哎,琪啊,你上回不是说要梧桐花和槐花吗?我给你收拾了点,你不回来拿?”她嗓门像个大喇嘛,宋大妈觉得像在吵架,耳根子都被震得嗵嗵响。
“你先放着,我抽空了回去拿。多给我攒点······娘俩嘻嘻哈哈说了好一阵子才挂掉。
“翠花,不是我说你,咋不叫琪给你换个手机?才平六十,就用上老年机了。”宋大妈说着,掏出一个银色的大手机,“这是雁儿给我买的,说是好几千。”
“雁儿啥时候回来了?昨儿都没见你用,今儿就用上了?”
“雁忙,哪儿回得来。快递回来的,不会用,也怕弄坏了就没用。昨儿又邮回来了几套衣服,让我换着穿。身上这,新的。”宋大妈说着拽拽了衣服,“好看倒是好看,就是太洋气,不知道适不适合我穿,先来让你看看。”
郑大妈想说太鲜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老太太,快七十的人了,总是好这一口,就是雁给家里邮片树叶儿,她也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槐树洼也就二十多户,走到这儿,恐怕是最后一站了。
“这手机,还能视频聊天,就像面对面一样。”宋大妈说着摇了摇手机,“我闺女虽说没上成大学,生意倒是做得不错,隔三岔五不是邮钱就是买衣服。到底是亲生的,不像琪·······”她忽然下意识地住了口,郑大妈脸色一变,顷刻间又恢复了平常。
“亲不亲咋说哩?”郑大妈想了想说,“抱的罢,亲生的罢,还不一样?这闺女,不管在洼里还是城里,从来不嫌弃我,十来天回来一趟。也不知道咋回事,每次她回来我感觉自己年轻了几岁,被她拉着上山下岭跑,回来再一起擀面条,炒菜,看着丫头不挑食,吃嘛嘛香,我心里得劲。”郑大妈说着呵呵笑起来。
宋大妈心里一疼,想起了自家闺女雁儿。很少打电话,一年到头也就回来那么两次,夏天回来嫌热,就住进宾馆,饭也很少在家里吃。冬天回来说太冷,也是住宾馆,整天和三朋四友在一起。实在想她了打个电话,还没说两句囫囵话就说忙,就挂了。
“走,摘槐花去。”郑大妈说着从躺椅里站起来,枕头一下子出溜到椅子中间,一股淡淡的苦味飘了出来,“你这啥枕头,味道咋恁怪?”
“还是去年琪拉着我们老两口摘的菊花,回来非要给我装个菊花枕,说是下火明目。”郑大妈进屋拿篮子去了。
宋大妈默默望着满地梧桐花,浅浅的苦,淡淡的香,在空气里飘荡。老郑啊,我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可我咋就没你乐呵里?为啥总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
作者:卢东群
郑大妈提着篮子从屋里走出来。
“妈,我回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含着槐花的清甜,飘着槐花的温润。
“明天你过生,我给你包槐花饺子。宋婶,你也来,你生日比我妈晚三天,提前过。”
宋大妈抬起头,眼睛一热,十几年没过过生日了吧!
槐树洼的槐花,像雪,像云,像酒,香气弥漫着整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