汊河往事(上)

一个七十年代乡干部的故事。

本文节选自宋老头的回忆录。作者安徽来安县人,一九五三年参加工作、九七年退休。

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我去汊河公社担任党委第一副书记,从此开始了五年另四个月的汊河生活。

汊河公社在来安县的最南端,和南京浦口接壤,离长江大桥只有十二公里的距离。汊河公社是滁河、清流河、来河三个水系的交汇点。而下游河道狭窄,当时还没有拓宽,新建的汊河闸,只对上游抗旱有利,当滁州、来安,全椒三县下大雨,洪水都要堵在汊河闸上,淹了街道,威胁河堤,大多数年份,汊河街道都要有三两次淹在水中,有时水深一米以上,街心可以撑船。

开始我是当俞九霖同志的助手,几个月后,老俞同志因病离开汊河 , 公社的全盘工作都落到我的肩上,虽然第一副书记的名称未变,实际做的是一把手工作 ,多次要求县委派人去,结果派去的还是一个副职,直到一九七四年,正式任命我为书记,后去的那位同志任管委会主任。

(一)改沤治田

全公社两万来亩土地,大部分是在江青、董青、大雅三个圩口之中,单江青圩就有近万亩,所以防汛任务很重,年年冬季都要发动群众挑土加固圩堤,虽然解放二十多年了,合作化也未能改变生产条件,在内圩全部都是沤水田,每年一季水稻,亩产三四百斤,“超纲要"只是一句空话,再加上高估产、高征购 ,年年要吃回销粮 ,有时卖的没有回销的多 ,甚至种子还要供应。

我到任后第一次下队 ,大晴天还要脱鞋摸水 ,吃午饭是在大盆底上 ( 大洗澡盆翻过来底朝上),整个江青圩白浪滔天,远看像一个湖泊 ,董青圩、大雅圩也是一样 “浪打浪",改造沤水田是当务之急。

在上级的支持下,从七二年开始 ,三个圩口全力以赴投入,改造沤水田。首先是利用冬闲时间,组织劳力开挖排涝沟,我和水利员张国政亲自拉绳放线,督促社队干部上阵,限期按质按量完成任务,同时在江青 、 董青 、 大雅三个圩分别建设排灌站,承担排涝任务。当时农民对改造沤水田抵触情绪很重,认为沤水田的土质不适合种小麦,说沤水田改了,上面硬,下面澜,耕牛无法耕,粮食要减产,所谓 “改沤三年穷"。

为了解决群众思想认识上的问题,多次召开大会讲清道理,介绍外地改沤经验,并在大会上拍着胸脯说:“如果因为改沤没有饭吃,我领着大家一起去讨饭"。这句话在全社群众中传开了,群众似通非通,但是不干不行了。经过一个冬春的拼搏,圩里的沟渠挖通了,三个圩口的排涝站全部建成了,虽然初期耕种有些费力,经过两年就比较正常了,午秋二季庄稼长得很好,一道道机耕路修起来了,圩心几个生产队的大人小孩,都不用涉水走路了,紧接着104国道从江青圩穿过,上街下集都骑着车子跑了。更未想到的是如今江青圩竟然盖起了高楼大厦,建起了“汊河新城"。

在三个圩区改沤大战的同时 ,汊河街道也有了较大变化 ,借用建造汊河闸的力量和技术 ,盖起了大礼堂 ,开会不用在露天了,放电影 、 演节 目 都很方便; 盖起了十几间砖瓦房 ,公社办公和干部住宿有地方了 ,派出所建起了一排小瓦房,不用借用供销社的仓库了 ,银行 、信用社 、粮站 、供销社也都搬到河堤上,不再受洪水淹了,在桥北大堤上盖起了中学和卫生院 ,中学还戴上“帽子" ,办起了高中班,成为完全中学。为照顾黄牌以北丘陵地区小孩上学方便还新建一所黄牌初中。 原来常年住船上的运输社职工和渔业社渔民 , 都陆续搬到陆地上定居 ,不再常年在水上漂流了。这些与现在的汊河镇相比不足为道,但是在当年来说,可算是改天换地的变化了。

(二)洪水滔天

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七日傍晚,从汊河看县城方向(正北,河流的上游),黑压压的乌云,承现大暴雨即将来临。我正在食堂门前吃晚饭,有人来报,县委电话,要我亲自去接。当我跑到办公室拿起电话,那头是县委尹敬宗书记,他很急促地说:“这边雨下得很大,大量洪水正往南边汹涌地盖过去,马上交通和电话都会通不了啦,你们要独立自主指挥,迎接大洪水,现在你要亲自赶到汪波荡去,组织两个生产队的人转移到圩埂高处去,东荡马上要破堤泄洪"(保护西边的京沪铁路)。尹书记正在说着,水口总机话务员声声摧促“快说快说,我己站在水里,快有腰深,总机要被淹了”,话未说完,己经没有信号。

我赶紧把尹书记讲话大意和水口总机己断线的情况告诉公社同志,邀派出所张成山所长陪我一道,披上雨衣,带着手电,柱着竹杆,直奔汪波荡,我们还未动身,倾盆大雨己到头顶,雨点很大,穿着部队用的厚雨衣,雨点打在身上,都觉得很疼,炸雷一个接着一个,河里的水位,己经和新华圩的堤埂基本相平,路上还常会碰到被风刮倒的树枝和广播电线,最担心的是怕遭到雷击。虽然心里战战惊惊,但是为了保证汪波荡两个生产队人民的安全,也顾不了一切,只顾向前狂奔,到了高庄,只见老百姓拉牛牵猪、正在搬家,部队农场的领导,己经通知两个生产队的社员赶快转移,所以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己经搬得差不多了,我们坐在任佩银老父亲靠近圩埂的家里,看着老百姓,把衣被、粮食、家当,连那白花花的被胎都放在圩堤上,任凭雨水浇淋,实在惨不忍睹。

七五年八月,来安县城一带下大暴雨,陈郢水库破堤,汹涌的洪水直泻而下,江青、董青两个圩破了堤,全部庄稼被淹,少数人家房屋倒塌,这虽然是天灾,严格的说,人也有责任,冷静返思,作为领导人,是最大的失误是江青圩,如果防备得当,有可能保住。我在汊河几年,还是比较关注水患的,每年冬修时,都注意到加固圩堤的险工险段,把注意力放在大河堤上,江青圩的圩务主任老陈头,对各处病险情况都很熟悉,凡是他提出的问题,我们都注意处理,可是从来没有想到洪水会从“后门"进来,这次江青圩破堤不是在大河埂上,而是在和董青圩相连的夹河埂上。在汛情紧张时,大河堤上的朱家陡门向内圩渗水,我和魏老县长一道去处理,突然得到信息,西圩埂出事了,待我们转身赶去,己是无可挽回了,如果早有察觉,也可能有挽回余地,这个夫误,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 , 我至今还悔恨不己。

当大水稳定之后,全面转入救灾,安排群众生活,这时,我老是惦念家里大人小孩怎么样了?一个晴天的下午,我乘坐去水口运输救灾食品的船,回广大去看看。船沿来河到沈圩村河北队,我下船步行到张桥屋后夹河边,请一个认识的人,用大盆把我渡过去,回到小楼庄的圩埂上。首先看到文秀一人盘坐在小桌子上,听她说三个小孩都转出去了,老大随同其堂兄去了南京,两个小的经唐楼大姑家转到曹小郢外婆家去了,一头猪被曹小郢的小孩舅舅带条小船来,装到那里去喂养了,这些我都很放心。可是文秀自己遭灾了,一条腿在晒草时,被铁器戳伤了,虽经医生看了,用了药,可是短时间好不了,所以只能盘着腿坐在桌子上,听了这些诉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还帮不上忙,只能说几句安慰话,回去的船是约定时间的,我也不能久留,想来想去,想起了我的黄布包里有把手电筒,丢下来可能起点作用,我就拿出来丢给文秀,这也只能算点心意吧,临别时,我的眼泪都快滚出来了。

(三)冬修水利

七五年的冬修任务非常重 ,两个圩堤都要堵口复堤 (大雅圩己划归相官公社了 ) ,特别是董青圩劳动力少 、任务重,公社决定从丘陵区调一些劳动力 , 分担一些复堤任务 , 可是丘陵区的人不愿意 , 难发动 ,有些大队干部思想也不通 ,有个大队书记带头抵制。我在党委会上发了脾气,说党委决定,书记不干,把职停掉,叫副书记干,副书记也不干,党委派别人去当书记,结果还未去人通知,第二天一早,该大队的民工来上堤了,原来公社党委有个副书记是那个大队书记的儿女亲家,公社党委决定的信息很快传递过去,不用去人通知,民工照样上来了,实际上,我发狠的用意就在这里。

下面发动起来了,我和公社一些干部住到工地上,也象征性地跟着挖土挑土,每天都要和民工一样早早起身上工地干一阵子,终于把圩堤缺口堵好了。

董青圩在救圩过程中,还牺牲一名社员,被洪水冲到文山公社的哈大圩东边,被一棵歪在河边的树枝挡住了。找到后,我们组织一帮人,带一口棺材和一些白布,开去一大一小两条船,把尸体用白布包裹装到棺材里,放在小船上,小船拴在大船后面,拖带回到家门前,然后抬到后山安葬。死者只有一个瞎眼母亲,公社决定为她新盖两间小瓦房,每年从圩务经费中给钱给粮,保证供养到老。

(四)针锋相对的斗争

进入一九七六年,新的运动开始了,县委给南面几个公社都派了工作队,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万华,政府办主任陈香书二人带领一班人马进驻汊河公社。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走资派'',我们这些头头是主要对象,不少同志受到冲击。还好,驻在汊河的工作队对我们还算客气,没有搞什么大动作,可是县里抓这项运动的县委副书记陆庭植可算是“左"得发紫的人。

运动进入大发动阶段,各公社都要召开党员干部大会,县委负责人到会“点火"发动。

汊河公社定在八月一日上午,头天下午陆庭植带着周平、王世华两位党办主任到达汉河,晚上在公社礼堂门前,找我和李海流同志谈话,出口就问“汊河的工作怎么搞不上去"?我简要汇报了一些情况和存在的问题,陆接着说:“大寨、郭庄· · · · · ·为什么能搞好"?这一下把我讲火了,我反驳说大寨、郭庄离我们太远,我们看不见,学不到,最好县委在那里搞个点,我们跟后面学,这句话也把他讲火了,气氛马上紧张起来,接着他一句,我一句,越讲气氛越紧张。我当时己有撤职下台的思想准备,坚决不让步,前后相持两三个小时,在场其他同志一言不发,只有李海流同志偶而帮我说上几句,谈话坚持到近夜里十二点,不欢而散。第二天早上,我私下问曹万华同志“昨晚为何一言不发"?他说:“我还是帮他熊你,还是帮你顶他?”

八月一日上午,召开全体党员干部大会,礼堂里满满是人,我拎着一条小板凳坐在最后一排,台上有陆庭植、曹万华、陈香书三人。会议开始前,曹万华跑到我面前要我去台上坐,我一再推辞,全场人转过脸来望着我们,曹有点发火了,我只好跟他一道上了主席台。陆开始作报告,火点的十分高,讲了很多难以理解和接受的言词,把公社干部说的一无是处,我扶在桌上始终没有抬头,假意记录的姿势。一个多小时后,报告结束了,陆与曹、陈二人握手告别,他不到我面前来,我也没有站起。陆下了主席台往场外走 ,曹来要我送陆去河边乘船 (乘船到文山公社去 , 那边等他去点火) , 我不愿意去 , 曹又发火 ,下面几百人看着 , 我只好下台去送 , 可是我一直和陆保持20米左右的距离。船码头在桥闸的北面,他走过桥往河边码头上去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转脸望着我,我这时加快了脚步,很快走到他的面前,他伸出手和我握了手,双方一言未语,我送他到船边,赵国华同志迎上来,接他上船(赵在运输社当工作队),我也转脸回到大会主席台上。

运动中,工作队有个张× ×一直是在叮着我,老是怀疑我同杨× ×有男女关系,说我房间的玻璃窗上贴有纸,是为了怕人看见,有段时间他特意住到我的对面(房子都是银行的,里面比较安静),可是始终没有看到毛病,也就不了了之。

到秋种时,县委尹敬宗书记到汊河去看生产,并在那里住了两三天,我在礼堂里向他回报工作,当时礼堂里贴有一些大字报,他看都没看,还叫人把挂在绳子上的大字报卷起来(因为大字报挡阳光),我和严伟同志陪他一起,到附近生产队去挖田沟,谈的都是秋种方面的问题,我安排公社广播员每天摊点油饼 、 烧点蛋汤 、 炒点蔬菜 ,严伟同志和我陪同尹书记边吃饭边谈心,和谐得很。

七五年防汛中,我的右腿碰破了,因为长时间水里来水里去,有一块皮肤被感染了 ,久治不愈,长期淌黄水,几次请曹万华同志向县里提议 ,让我回机关工作,都没有起作用。七六年深秋,县委副书记 、县革委会主任曹俊同志去汊河,后又去文山 ,我找条船送他去张家堡,在船上我习惯性地把腿支起来免得淌黄水,曹俊同志看到就问我,腿怎么会淌水?我就如实告诉他是上年防汛时带来的后遗症。
他说 : 你这也不能跑路呀 ?!
我说:慢慢受哟。
他回县后没有多天,曹万华同志从县里开会回来告诉我 , “ 常委讨论过了,调你回县到新成立的广播事业局当局长,由史彬同志来这里接替你",当年十二月底,果真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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