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21

酒香归故里,老街人影稀。

酒后多言



小时候,记忆里那家街角蜿蜒处的粉店,最是令我流连忘返。那是一家没有招牌的粉店。店面不大,门口一张破旧的红纸上,“粉店”二字写得苍劲有力;木质的桌椅泛着淡淡清香,虽然老旧但总被拭得干净整洁。清晨六点,这家店的老板娘便早早地开门张罗,不一会时间,小小的店铺便已门庭若市。大多是要早起上班的大人,或是几位喝着清茶,拌着米粉闲聊甚欢的老者。再晚一会,天边的鱼肚白泛起晨曦,一缕朝霞缓缓融进这家店,也融进老板娘热情的笑容里。一群学生踏着晨光熙熙攘攘地相约到店里,点上一碗热腾腾的鲜汤粉,狼吞虎咽起来。可能督促他们起床的不是父母的唠叨,而是这碗香浓可口的鲜汤粉。


这时,爷爷就会牵着还年幼的我,来这里吃一碗粉。这家只做鲜汤粉的店也没有什么菜单,如果需要,便吆喝一声老板娘叫她加个蛋即可等餐上桌了。只是这份蛋一直都是我的碗里有,爷爷的碗里没有。“大爷,你们的粉好了过来拿一下。”不一会功夫,爷爷便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鲜汤粉放到我眼前。粉里有木耳、碎肉、青菜、番茄和一只煎好的鸡蛋,浓汤在丰富的配菜和米粉中流淌,再洒上一勺子葱花,只需用筷子轻轻一拌,这一整碗的鲜香便渗透进每一条米粉里,扑腾着热气,香味四溢。把粉吃光了,小小的我总会捧着个比脸还大许多的碗,大口大口地将汤底喝光,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边的汤渍,惹得爷爷忍俊不禁。


当我上了中学,学校要求住宿,吃到鲜汤粉的机会就少了许多。每每就着饭堂那素淡寡味的米粉,总会不自觉的想起街旁转角处的那家老店,想起那碗醇香厚味的汤粉。周末爷爷也会隔三差五的来看看我,每当这时总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爷爷都会打包一份解我馋思的鲜汤粉。“在这里吃得好不好呀,住宿方面有没有什么缺的,改天爷爷帮你带。”我总是来不及回答爷爷这些嘘寒问暖,再不吃鲜汤粉就凉了!不好吃了!回到宿舍,还没解开打包袋子,这熟悉的香味已经爬满了我的书桌,透过我的鼻尖沁入心扉。


后来,我毕业上了大学,来到一个陌生新奇的城市。脱下了童装,脱下了红领巾,脱下了校服;我再也不是那个嚷嚷着要吃鲜汤粉的小孩。大学城里什么都有,西式大餐、港式甜饮、老街小食……牛肉粉、三鲜粉、螺蛳粉的味道其实也是极好。爷爷也没有再打包三鲜粉来大学看望我。


有年暑假回家,路过那家没有招牌的粉店,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扩建了两个铺面的钢材店。店面很大,但冷冷清清,不见来客;甚至连卖的东西都是冷冰冰的,发着银色光泽的钢铁。是啊,十多年过去,也该物是人非了。后来了解到,三块钱一碗粉钱远不及飞涨的物价和租金,再加上旁边开满了装横亮丽的粉店,此消彼长,老板娘也经营不下去随着自己丈夫外出务工了。生活的总是这样,柴米油盐变成厚厚的账单压在人肩膀上,让每个为了讨生活而前行的人都举步维艰。这时我突然想到,爷爷可能是已经不知道要带些什么能使我欢心,所以才没有来大学看望过我吧。


外面下起了沥沥小雨,我走进一家名为“正宗牛肉汤粉”的店,金色的大字被一块匾框起来,屋内装潢古风古色,十数张桌椅散发出的沉香快要盖过丝丝缕缕的牛肉汤味;好几个服务员忙上忙下,招呼着来客点餐倒水。我在手机支付了26元,点的一份原汤牛肉粉。汤底经过香精和牛肉味酱的熬制鲜美得无可挑剔,几块薄薄的牛肉片往汤里一烫,质嫩爽口的原切牛肉就再也尝不出冰冻的口感。如今的餐饮店在机械化的加工和管理下,食物无疑来得更加鲜香、快捷,优质的服务也着实让人就餐愉悦;只是不知为何,咀嚼着机器加工出来的米粉,顺滑爽口,却没有沁人心田的那般滋味。少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或许是一勺浇头,或许是一声亲切的吆喝,或许,是那份只有手工才做得出来的——散落在老街里的人情味。


我回到了故乡,回到熟悉的老街,回到了那个街角。依稀间,我看见风吹散了时间,看见记忆在这条街道上流淌;看到那家老店依然客满为盈;看到年幼的我扑哧着大眼,期待着爷爷端来的两碗汤粉……我走过去,想要抓住这一切。可画面突然戛然而止,像被烈焰燃烧殆尽的满地尘埃,只剩下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这碗老街的米粉,是用童年调味的配菜;用回忆拉伸的粉条;中间滚烫流淌的,是我成长的漫漫时光。可这碗粉,我还没有端过一次给你呢,爷爷。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冰冷的阳光沐浴在身上,好似整条街只有我一个人在安静地前行。我看到了大片火红的稻穗,看到了被风赶跑的野猫;我听见了好像有人在熙熙攘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我驻足在冷漠的夕阳下,一个个回忆的瞬间变成了点点星光,飘荡在清冷的夜空上。像被一块模糊的玻璃隔住;我知道他们就在那里,却再也触碰不到了。


其实,我们光顾着前行,却没有发现,很多东西都是驻足停留的。它们留在许过愿的流星,留在幻想过的王国;又或者,留在成长的树梢上,留在儿时的沙堆里。就像那碗记忆中的鲜汤粉,每每想起,总能让我温暖得清泪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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