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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水马龙的繁华世间,可有哪一盏灯是为我点亮,还有哪个人在为我担忧?
“这是这个月的工资,你下个月不用来了。”服装小店的老板冷着一张脸通知她。三个月的试用期到了,她每次都是在第三个月被辞退。大学没毕业的人,找工作总是很难。
叶小圆失魂般垂头向前。耳际无声,眼前无人,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要是他在,会怎么选择?
“小圆,等秋天的树叶黄一半的时候,我骑自行车载着你去田野。”
“小圆,等大学毕业,我们一起去创业,用我自己的第一份工资请你喝星巴克咖啡。”
“小圆,等我们一起去应聘,一起上下班,迎朝阳前行,看晚霞回家,不离不弃。”
一条宽阔乡间公路,两侧的树叶黄红相间,夕阳的柔光斑驳在树叶间洒下满地余晖。一辆自行车,两个开心青年,说着三生情话,许下四季芳华……
“你不要命啦?”一只大手从身后拉住了失魂的她。同时,“吱——”难听的急刹车声响起。
她闯红灯了,差点没了性命。
她恍然从田野间刚回来,诧异地望着大手男人。
“是你?”
“是你!”
她掉头就跑。
他跨步就追。
五年前,A大门口。
叶小圆把身上的大包小包放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体恤,牛仔裤,平跟鞋,全身上下的行囊都是临出发前从康复路批发市场买的,而且是最便宜的那种大众款,只要能穿就行。好处是简洁大方,坏处是一眼就能看出寒酸,好听点是清贫。这也导致了作为大一入学新生的她,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男生能够自告奋勇地当她的“接新生志愿者”——虽然她一米六五的身高,披肩长发,气质也宁静中有淡雅甚至孤高,可现在这样的小白菜类型已经不是流行品种。
叶小圆挺直腰杆,看着眼前的大学校门,一种骄傲感油然而生,她终于也能上大学了!
甩甩被塑料袋勒得红胀的双手,又反复攥拳头加快血液流通,似乎手指尖的淤紫减轻不少。她又踢踢腿,做好了继续前行下一段路的准备。弯腰,开始一个个拿包裹。她没有拉杆箱,那东西太贵,她用的编制丝带和布兜,美其名曰环保。
“同学,我来帮你。”一个充满磁性力量悦耳的男中音响起,一双看起来强壮有力的大手也伸到了叶小圆的眼前。
在叶小圆愣神之际,那双大手已经很轻松地把最重的两个包包提留了起来。
她直起身。
他也直起身。
她才发觉,他至少有一米八五的个子,体格强壮,却并不肥胖,应该用健壮形容他更恰当。单眼皮小眼睛,却没有虚情假意,眼神澄澈如清湖一望见底。
叶小圆后来多次回忆她跟徐浩轩见面时情节的时候,她只记得他的那双手和那双眼睛了。那双手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那双眼让她看见了世间的澄澈,恍惚看见了九岁的弟弟。
“圆哪,你去上大学,你阿娘谁伺候?”阿爹蹲在灶台前抽着旱烟,刺鼻的烟味充斥这不大的空间。“钱打哪来?前次借的你考试报名的钱还没还上哩!”爹又望向家里唯一的老母鸡,下蛋也供不上给婆姨一天一个鸡蛋吃,供不上还娃报名费,供不上买俩孩子的作业本。
“姐,你去上大学吧,我能割草喂猪卖钱供你!”九岁的弟弟把一筐野菜倒进院里,冲她笑。
叶小圆一句话也不说,继续整理自己的文具。把能用的书工工整整地靠墙边摆在角落里,把各个本子上还没写字的练习白纸一张一张撕下来重新订成一个新本子,把写满密密麻麻字的再也不能重复利用的本子归拢在一起,还能卖几毛钱……
“你咋就这么拧哦!”阿爹叹口气,摔打着锄头站起身,留下一句“反正你不能去上大学,赶明给你找个好婆家给有志换点学费”的话就去地里了。
叶小圆是从家里逃出去的,冒着跟父母断绝关系的危险,冒着以后被拖回去的可能,冒着几天后就要饿肚子的窘境来上的大学。
一路逃离在村里的环山公路上、大巴车上、火车上,才终于来到这个她拼劲全力寻找诗和远方的大学。她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依靠,直到她遇见了这双手,这双眼,这个人。
徐浩轩也没想到,自己苦苦找了四年的人居然会在这个红绿灯路口再相遇。
四年,人生有几个四年!
五年前,他们在大学门口初见,那个独立倔强瘦削的人像根笔直的标枪戳中了他的心;
四年前,她莫名失踪,他去她的家乡找过。那个犄角旮旯里的乡村里最破败的屋子里,两双浑浊无助的眼睛盯着他,好像他能变戏法一样把人变出来一样;那个十岁的瘦小少年倔强地干着农活,要为姐姐赚学费。
你姐姐不是每个月给你邮钱当资料费吗?他问。
给娘吃药了,瘦少年说。
你姐不是另外给你娘寄药费了?
不够。
徐浩轩明白叶小圆为什么失踪了。每天食堂里挑拣着买菜的她,日渐消瘦的脸颊,拼命打工赚生活费的她还得养家,她承受不起了。
我去打工,不用找我了。
就这样的一个消息,她就像风一样离去,自由得恍若从未来过。
没爱过,就不会痛;只有失去,才知道美好的短暂。
徐浩轩大学沉默了三年,优秀的他极为内敛,法学专业的高材生在校期间就已经成为了一家律所的见习助理。他再没有女朋友。心中有了圣洁白莲,牡丹芙蓉再难入法眼。
夜幕下,衣着单薄的叶小圆,在凉风中奔跑。
聒噪的风不羁地狂野,将还没黄透的树叶也揪下来狠狠地摔打,翻滚。
一个小娃娃的气球被风凶恶地抢走,一吹上天,再吹左右摇摆,继而飘飘忽忽喝醉酒一般踉跄也滚远了。
远远地,不知道谁在嚎:“舍弃所有为你改变的一切,分手后明白不可怜。回忆单曲循环徘徊在心间,收起过往那些不堪的云烟……”明明应该听不清,可该死的风却让这距离瞬间拉进,还听出了声音里的鼻涕感……
叶小圆骤然泪落。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她停下来,他也追了上来。
有些话的确应该说清楚,虽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四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不只是沟壑,都快变成天堑了,还有解释的必要吗?
附近的星巴克咖啡店。
这是当年他们想去没敢去的地方,太贵了,贵得高乎叶小圆的想象,她连在门外徘徊都没敢。
现在,依然很贵。叶小圆只在橱窗外踯躅不前羡慕过,却从来没舍得进来过,因为贵,也因为对浪漫的逃离。
叶小圆盯着徐浩轩,看他用咖啡匙轻轻搅动着心形的卡布奇诺。勺子搅散了形状,也搅乱了心情。
“这四年,你一直在这个城市?”他问。
沉默。
“你能辍学打工养家就不能把实情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就只能同甘苦不能共患难?”他生气。
她盯着他看,动了动唇,还是没说出话。
“我毕业了,能赚钱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分担。你,还要我吗?”他激动了,又小心翼翼地问。
她眼里蓄满泪水,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眼泪就像决堤的水,再也忍不住。
当年高考差点没上了大学时她没哭;当她决定辍学打工养家时她没哭;当她给徐浩轩留言决绝离开时她没哭,但现在,就这一句“你还要我吗”,让她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四年的想念、委屈和压力都化作泪水汩汩而出,肆意流淌。
“这四年我没回过家,省路费。”叶小圆擦干眼泪,朝徐浩轩笑了一下,巴掌大的小脸上下巴更尖细了,眼睛也格外大。她比四年前更瘦了,电影演员追求的骨感美在她身上体现得很完美。
“我也没跟家人说我没上完大学,没那个必要,他们也不在乎。”叶小圆甩了甩滑落到眉前的长发继续说,“我持续打工,白天到服装店,晚上去饭店,有时候也去洗浴中心,哪里给钱多去哪里,然后只留下一点够自己维持自己最低生计的钱,其余的都存起来定期给家人寄回去。我不能一下子全给他们,还有弟弟的学费我要攒着,他得上大学,不能再苦了另一个孩子。”
哭过之后的叶小圆反而释然了,解放了,沉默多年的她终于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她也感到轻松。
“我大学没毕业,很多好工作都不要我,我常常是三个月试用期就被解雇,可我又不想做那些混青春饭的不干净生意,所以换工作很频繁,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她用轻松的语调说着,还耸了一下肩膀,表示自己的无所谓。
“你,不用可怜我,咱们以后也不会是一个层次的人,过去的就过去吧!你会有你的生活,我也会有我的人生。”想通了的叶小圆解脱、豁达。
……
叶小圆没理会徐浩轩的反应,长痛不如短痛,过去的总要过去。她喝了一口咖啡。
“这咖啡真苦。”叶小圆终于喝到了想象里的奢侈品,却没想到会那么难喝,果然不是她的口味。
“可以根据个人口味加点糖,”徐浩轩用镊子夹起一块方糖递过去。方糖瞬间沉底,慢慢融化。
“这就是生活,苦难里品味甜,才回味无穷。”叶小圆不无双关地说,“咖啡是你的,白水才更适合我,也许以后我也会有喝咖啡的机会,但不是现在,所以,”叶小圆把咖啡推到徐浩轩面前,站起身,“我们走出来,说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