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妍的右腿打着厚厚的白色石膏掉在床尾,
嘴巴一刻不停地吃着牛肉干。
陈音毫无顾忌地喝着吴琼亲自给简妍煲的大骨汤。
“喂?到了?我在七楼住院部,你就到电梯口吧,我一会儿就来。”
简妍吮了一下食指指了指陈音。
“音子,别喝了,再喝又要发胖了!”简妍说。
“就是,给简妍喝,这汤是我特地煲给简妍喝的。”吴琼说。
“我又没吃肉,就喝汤也不行啊!”陈音说。
“得了,你喝也喝了,去,帮我拿个快递!”简妍说。
“快递?大姐这里是医院!”陈音说。
“医院怎么了?不能收快递啊!”简妍说。
“你又网购了什么啊?”吴琼对着手机屏幕拢了拢头发。
“喷漆,墙面涂鸦的那种!”简妍说。
“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吴琼问。
“这石膏太难看了,我要作画!”简妍说。
“你是要作妖!”陈音说起身离开了病房。
“快递小哥要是好看记得帮我留个电话!”简妍够着头朝着门外喊。
“得了吧,要是真好,她就先开餐了,还轮得到你!”吴琼瘪了瘪嘴。
这已经是简妍第三次因为意外而进医院了,第一次是在市区禁摩地段开摩托在路口遇上了交警,其实交警根本没看到她,她自己突然调头,换档,油门,结果为了闪避一个低头玩手机的小孩,一个急刹自己就那么理所当然地飞了出去。肩部骨折,肋骨骨裂,休养了整整大半年。
第二次是骑自行车,在下桥的过程里,回头看身后的车友,结果撞上了前方的电动车,又是一次空中飞行,落地时右手撑地,右手手腕脱臼。
这一次是门锁坏了,打不开,人被反锁在了家里,无奈之下她突发奇想决定从阳台翻出去,家住三楼,二楼有防盗窗,她认为只要能够踩在防盗窗上,然后再慢慢踩到一楼的晾衣杆应该就能成功出行了。结果,她刚翻出自家阳台就一个踉跄掉了下去,这次没有半空飞行,属于自由落体,好在有防盗窗做个缓冲,否则很有可能英年早逝,被误认为是失恋少妇跳楼自杀案。
“简妍,你这么下去,我怕我还没送红包,就要送白包了。”吴琼坐在了靠门的那张空床上。
“别啊,要不你们先把红包给了,白包我也收不到,用不了啊,那就真是白包了。”简妍闭着眼睛说。
“快递来咯!”陈音人未进门声音先到了。
“这算是易燃易爆品吧,这也能快递?”吴琼问。
“无所谓,干我屁事。”简妍说。
“是啊,你是无所谓,你大爷的,是货到付款,我付的款!”陈音说。
“就该你付款,你自从谈了恋爱之后又多久没请我们吃饭了!”吴琼说。
“没办法,人家要陪男人嘛!”陈音说着掏出了手机。
“你就这点出息,我们还能不知道么!你是不是又开始养男人了!”简妍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哪有,这回是个创业男,潜力股,万一成功了,公司办成了,上市了,我就是富婆了!以后姐妹们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不用看就知道陈音又开始聊微信了。
“拉倒吧,我看肯定又是什么白白净净的小骗子!”吴琼说。
“说,到现在为止为了那男人花了多少钱了?”简妍的眼神变得锋利。
“创业初期嘛,总是比较艰苦的,要懂得体谅男人,难不成学你们,一个不婚族,一个单身大母狗?”
“我不是不婚,我是没遇到合适的。”吴琼说。
“别啊,你这么一说,不是明摆着把大母狗的帽子丢给了我嘛!我才是不婚族。”简妍说。
“哎,我说啊,你要不就找个医生男友吧,你来医院比你逛街还勤,这儿合适你!”陈音说。
“你信不信 我现在就去告诉你男人,你的两个大C是优惠价做的!”简妍说。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你!你的腿不想好了是吧!”陈音说。
“得了,我还有冥想课程呢,我先走了,你们慢慢鬼扯。”吴琼说。
“你带我一起吧,我也要走了。”陈音说。
“我又没车,我怎么带你。”吴琼说。
“你反正是要打车的,算我一个!顺路嘛。”陈音说。
“吴琼,快跑,她男人的创业公司肯定不在市区,远着呢!”简妍说。
“嘿,简妍你,嘴巴也太快了!”陈音说着追着吴琼出了门。
简妍一个人看着窗外的云,突然觉得困意袭来。
她梦见自己身在高速公路的尽头,无数辆卡车朝着她极速驶来,她弯下身子,眼神似乎在校准,双脚试图发力,她不是要跳起来,而是想要朝着卡车撞过去。自己的动作变得渐缓,而时间飞速运转。那些抓不住的风,舞旋在前头。这已经不是头一回在梦里寻死了。
苏醒过来的她,一身轻松,长长地吐了口气。
一开始简妍一直以为会有人来救她,带她逃出这样的生活。后来她失望了。根本没有人意识到她的渴求。再后来她以为终有一天会充满能力和能量去 拯救别人,至少救她爱的人,很明显她又错了。根本就没人可以真的拯救谁,因为人类都是活在这样看似相安无事实则又相互牵制的无法叛离的宇宙里。她并不失望。这是生活的常态。有时她会突然这样想,只要心里还有想要救的人,生命就会永远充满热血和能量。
在简妍九岁的那一年,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与一个男人在房间里做出了不堪入目的行为,那男人的背影很像她的父亲,可她的父亲早就死了。她的父亲是工地上的监工,死于一场意外,一根钢筋从天而降,从天灵盖一直穿过腹腔,当场死亡。她的母亲获得一笔不小的赔偿。也是从那时起,简妍开始憎恨自己的母亲。
“这孩子一看就是没良心的东西!”
“可能是吓傻了!”
“她都不哭。”
在父亲去世的前后几年里,甚至在父亲的葬礼当天,简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所有人都说简妍是个不孝的孩子。她不在乎,她的心里只有三种情绪,莫名的羞耻感,深深的恐惧,以及仇恨。她清楚地记得奔丧当天,母亲一边哭,一边用眼神打量自己。那种眼神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在日渐成熟的日子里她确定那个与母亲苟合的男人是她的叔父。母亲用那笔赔偿金养着她的叔父。从此她便开始尝试各种自残的行为,甚至试图想要杀死自己的母亲。杀死还不够,杀死是幼稚的东西,是慈悲的。她并没有对自己的母亲下手,她藏起内心最阴暗潮湿的部分,打算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可时间越久,她就发现她越来越想要寻找一个可靠的人,诉说这一段不堪的童年记忆,所以她认识了陈音与吴琼。每一次在她想要开口的时候她就会做出一些自残的举动,例如,车祸,例如,跳楼。她想要用这样的方式管住自己的嘴,这些冒险的举动并不是真的求死,当然如果能够死掉那也是一种恩赐。简妍在内心与自己对赌,如果她发生意外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是她的母亲,她就要把秘密公之于众,如果不是,她就什么也不说。她渴望在这个不限接近死亡的游戏里获得命运的暗示。
但已经不可能了,她的母亲在简妍十二岁那年自杀了。
十二岁那年,母亲生下了一个男婴。
那男婴是叔父的种。
而叔父并不认账,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一个女人。
母亲想要亲手掐死自己的骨肉,
在用双手死死掐住那婴儿十几秒后最终没有忍心,
母亲选择了跳楼。
简妍一直躲在衣柜里,漠然地窥视这一切。
这个习惯是在她第一次撞见母亲与叔父时养成的,
她常常把自己藏在衣柜里,
眼睁睁看着那个散发着腥味的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
男婴死了,简妍干的,她用枕巾帮助母亲完成了遗愿。
然后一个人离开了家。
警方判定,母亲是杀了自己的骨肉之后自杀的。
因为没有人知道简妍当时在家,
因为男婴的脖子上还有母亲的指纹。
后记:
“陈音,快过来,简妍从医院的楼梯口滚下去了。”
“不会吧,她这是走什么衰运啊!”
“快过来啊!”
“你等着,马上到。”
简妍的右腿上的石膏拆了,重新固定又打上了新的石膏。
“你还笑!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有什么事情可以按铃叫医生嘛!”吴琼说。
“就是,你就是真要下楼,你可以坐电梯啊!”陈音说。
“我告诉你,我在医院看见了一个男生,真好看,没忍住,就追出去了!”简妍没心没肺地说。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陈音说。
“是啊,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吴琼说。
色字头上一把刀,简妍在心里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