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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月白风清，蜩鸣虫啾的秋夜，微风里夹杂着侵人的寒意在肌肤上凝成片片冰凉，钝痛经神经传入大脑，袭遍全身。不过这样的痛是带着莫名的快意和欢畅的。这样的夜，清婉舒爽，蕴着说不完、道不尽的柔肠百转、一念千帆！
归家来已有数日。故乡的秋，天高云阔、风月清疏，自有一番别处无法企及的美。更有每日里天伦亲情的温润，乡情乡音无处不在的缭绕。我知道，这一份熨贴安稳，是再美好的旅程都无法给予的。即便心知终将离去，也还是可以享受的坦然心安。也许“今朝有酒今朝醉"醉的不是酒，而是在体悟了人世命运的无常之后，面对当下时，放下过去和未来，只安享此时此刻的坦荡和熟稔。
人生也正是因为这样不断进行着的悲欢离合、聚散交割，才更让人对苦痛酸甜体会的愈加清晰而真切。我想，也许这正是生命滋味之所在!
到家那日，据说老妈天还未亮就起床，打电话给姐姐商量如何接我(我是前一晚意外惊喜拿到的票，所以有点仓促)…她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妥当，督促老爸快点行动，奈何老爸是个慢性子，向来拖拖拉拉，老妈急的不行…
我能想象她火急火燎的收拾停当，焦急等待老爸的情形。老妈给姐姐打电话时，连十一岁的外甥女都不由感慨---外婆对女儿爱之深切。后来由于坐错班车的缘故，最终还是又麻烦姐姐姐夫跑一趟，开车去接我回来。在接到我回来的路上，说起老爸老妈这些琐碎时，我表面平静的应和着，但其实自己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如今，也想不起当时说的只字片语，只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内心的五味杂陈、波涛汹涌…
这些年，他们为这个不肖的女儿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累,我何尝不知…有些爱无需言明…早已镌刻在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像夏日里的阳光撒在片片青翠欲滴的杨树叶上，万千光华闪烁，耀满生命之歌。
每次回来基本都是劳烦姐姐姐夫…内心有些过意不去却也总是暗暗感动。当然感动的远不止为着这个，也为着这么些年，他们一直的支持和关爱，为着他们时时的担心和牵挂。
姐夫是个极好的人，热情慷慨、正直大度，这么多年也多亏了他们夫妇俩，对爸妈，对这个家，里里外外的照顾…
大姐在我心里一直是可亲可爱、乐观智慧、豁达而孝顺的！对于大姐的耐心和涵养，我尤其敬佩，这么多年她一直以孜孜不倦的态度安慰开导照顾着爸妈，在他们伤心失落时，烦燥气恼时…
这个家也曾历经风雨，也多亏了时时惦念，为家着想牺牲的二姐。为着这一切，我曾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加倍努力，将来好有能力照顾这个家，爱护挚爱的亲人们……
在三姐妹中，我的性子最似老妈——性急口直！就像老妈从小评断我的，我是刀子嘴。因为向来又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年少轻狂时难免不惹父母费心，不过幸好还长了颗豆腐心。虽然口上直了点，内心却是极温柔的，从小也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和不易，因此在学习上格外努力上进，也是不忍叫他们失望。乖张的时候有，但庆幸还不至于太过分！
岁月不饶人，寸寸光阴寸寸心。时间带给我们的，除了团聚的欢畅还有离别的悲伤，以及更多的，是一个人在孤苦的面对自己的命运时，那以或挫骨扬灰或切肢断脚，砥砺生活将我们搓的太圆或捏的太平时的默痛…
数十年长居在外，因读书、工作的缘故，每年也不过回来一两次，每次回来呆的日子很短。不知不觉间，年华已逝，英雄亦老！我从最初离家时的青涩懵懂渐渐趋向成熟，而我的至爱双亲又怎能逃的过岁月无情的摧残！
姐姐姐夫接到我一路行至超市处，远远就看见老妈早已买了一地大兜小兜的肉菜、水果、零食类，在等待！我和姐姐慌忙下车去帮老妈提东西，三人匆匆上了车。我握住她的手，挨紧她坐下。坐定，细细打量，老妈黑了瘦了，触碰到她柔软的胳膊，又细看一眼，发现那一身矫捷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不过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软踏踏的松肉均匀的挂在骨架上……那一刻，只觉双眼酸涩，急向车窗外望去，天地茫然…心亦茫然……
踏入家门的第一步，映入眼帘的——便是老爸一头银灰花白的发，弯着腰用水冲洗他的车子的形象。爬满了高高一院墙的南瓜、丝瓜、苦瓜藤，硕大的叶子片片伸展，其中，间或几朵鹅黄色的瓜花和一个个棒槌似的青瓜，满满一片蓊蓊郁郁的高大，一派生机勃发、盎然向上的景象！这架势几欲将满面纵壑的小老头给吞噬！…心中一紧，说不出的陌生苍凉之感，直袭的鼻子发酸……
刚到家的前两日，除了相见甚欢的慰藉，对老爸老妈的疼惜以及陌生又熟悉的新鲜感，剩下最多的就是不适应。对家慢节奏的生活不习惯，对父母的生活习惯不适应，对家里诸般陈设布局的不足够便捷不适应……高兴之余，心中难免有点郁郁戚惶。
之前老爸装修隔断浴室，那时候还在做设计的我曾极其热情的想要给出一个便捷美观的设计方案，结果老爸一口回绝，一意孤行，完全不听家里任何一个人的意见…结果，浴室被老爸隔断的逼仄阴暗…连灯的电源开关都要站在小凳子上才够得着，老妈本就腿脚不好…看到这些，多有心塞…
而且老爸生活习惯差，东西乱放，从不整理，家务也极少参与。老妈总得跟在他身后不停收拾，家里才可保持整洁。但老妈的百般操劳，我们也是不忍…可老爸是个顽固派…
再说老妈，老妈的勤快倒值得我们一家子学习。一辈子勤劳好强，急性，做事手脚利落。但也有个毛病，她一向节约惯了，家里林林总总的“古董”货，在她眼里，个个有用，我们要扔，她自然不让，为着姐姐不顾她的反对砸烂扔掉了一个几十年都没用过的一个老针线筐，她絮叨了好几遍…
凡此种种。回来之后总觉得不太习惯。
姐姐们，自然也是看不惯的。白日里，我们姐妹心照不宣的罗列罪状对爸妈进行一通又一通劝说和批判。爸妈自然十分不悦，妈妈更是伤心，觉得似乎我们大了就嫌弃他们一样。我们自然不是嫌弃，只是希望家里一切收拾妥当，也好便利他们生活，毕竟他们年纪越来越大了，一切收拾利索，他们每日可省好些腿脚…但在隔阂面前，我发现语言只是一筐明年夏天才结的出萝卜茄子的幻果；而在隔阂人的眼里，只有此时此刻他眼里的一地鸡毛，琐碎烟火。多说无益，徒增误解。
看到老爸老妈仿似孩子般的逆反和脆弱，忍不住心疼。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眼前晃动着老爸佝偻的背影和老妈步履蹒跚的身形……回忆着那些年关于也曾腰杆挺直的男人和干脆利落的女人的一切…我双眼湿润，又难过起来。几十年的思维习惯和生活习惯，要改，谈何容易。性格更不可能…况且若他们自己不觉着这些是什么问题，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将就我们的看不惯吗?虽然我们都觉得是为他们好！
亲人之间，有时候最可怕的也是这个“为你（们）好！”仔细想来，虽然我们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他们考虑，但方式方法确实不妥…想通之后，对于自己的郁郁戚惶深感惭愧。面对未来，却觉豁然开朗……
第二天便和姐姐们开会商议，以后绝不能轻易对老爸老妈指手画脚，表达各种不满了。否则误解下去，只会伤害彼此。老人有时候像孩子，年岁渐逝，儿女离家，长期孤独生活，也会让他们像孩子般缺乏安全感。真正爱他们就要身体力行的为他们做些什么，让他们去感受，在感受中去接收这份爱，而不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以语言去要求、苛责他们。看到不干净的地方主动去打扫，看到没条理的地方，主动去整理；有些小毛病，我们也要学会包容，毕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改不掉的小毛病。…关于比较重大的问题，若暂时没有能力去改变的，就等有能力了再去做……
午饭前我把客厅整理打扫的干干净净。午饭后，老爸又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垃圾桶，近在咫尺，老头儿视而不见的随手把瓜子皮又丢了一地板。
姐姐笑言：“看你，垃圾桶那么近…又丢了一地…不是我们要说你，刚打扫干净，能不能尊重下别人的劳动成果…”
我起身又去拿来扫把，把地上的瓜子皮清理进垃圾桶。
老爸尴尬的笑着回应：“没看到…”我们三个笑着批评他，老爸尬笑着不好意思的站起来，言说要去忙别的事情了……
相处之事，最是琐碎且任重而道远。需以平和之态，慢慢来。虽然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解决和改变的，但不努力是肯定不会改变的。多一点慈爱，多一份耐心和行动，多一点包容和体谅，没有过不去的坎坎坷坷。能看到家人敞开心怀，喋论不休、嬉笑怒骂和言笑晏晏的样子，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们以爱的方式去包容去体谅，去身体力行的努力做点什么，效果总好过一味苛责言说。我始终相信行动的爱是有感染力的，你努力了，对方不会不知道，真正相互爱着的人，自知疼惜。哪怕顽固如我家的老顽童……
尤记年少时，老妈若出远门，老爸一人在家，三餐定然是不做饭的，家里有什么吃的就吃什么，若三天不在，九餐亦是如此。但倘若我也被遗留在家，老爸便餐餐煮饭，纵然他永远只会煮稀饭一道，也还是餐餐要煮…
小学时有年过暑假，我要去小姨家小住。走之前对一直有我照料需要日日浇灌的牵牛花，放心不下，便托付给了老爸。夏日里天干物燥，盆栽植物两日不浇，必死无疑。没想到对家里杂七杂八从不上心的老爸，早晚不忘，日日汲水灌溉。一个月回来，一朵朵硕大的牵牛花几乎开成一面墙，迎风招展……
七岁以后，老妈若不在家，我便成了煮妇，为老爸煮饭…多年后，我远在他乡，偶尔电话知道老妈又不在家，便一个人默默心疼老爸又要啃干粮，有时忍不住，便给相距较近的大姐电话，希望她照顾一下老爸……
如今在家的时日多了，便也习惯了，日日做些家务，为老妈减轻负担，若看到老爸老妈在忙碌，能做的便抢来完成…每日茶余饭后，老爸老妈和我三口坐在一起唠嗑，他们讲起他们记忆里的红色年代，我便给他们讲历史的风云变幻，讲三皇五帝的贤达神话，分析人性，思辨人生……有时，我看BBC的世界地理风土人情、星球奇迹，老爸亦会站在旁边看上一段…老爸是个聪慧的老头，一点就通，父女俩每次都相聊甚欢，真乃一幸事！
大姐家相距较近，依旧日日常来，有事帮忙做事，无事闲聊几句！二姐周末也依旧会带两个孩子来看看…
一家人相聚总觉时日飞逝，恨不能挽年华之向，逆转天干…回来后，老爸几乎日日眉飞眼笑,我看在眼里，亦甜在心里，只暗暗希望以后能多些时间陪伴他们…
每日里，我依旧尽力把客厅都收拾停当，休闲的午后，老爸又吃零食时，无意中发现，他已学会主动把垃圾桶拉至近前，把瓜皮纸屑小包装随手扔进去…
我心窃喜！平淡的日子最是琐碎磨人，却也最是耐人寻味……
夜凉如水，河星渐稀，月满西墙。一窗枝丫随风微漾，摇曳的满墙满树的飞花轻似梦。隔着隐隐约约的鼾声，我仿佛又回到冬日里零下几度的凌晨三四点，老妈就起来煮饭，只为临行的家人走之前，先吃口热饭；回到一家人围坐，吃饭闲聊的时日；回到了那个老爸为我背着行李送我远赴他乡求学的日子……
人生如梦梦华年，
年年相思思团圆；
但愿相思不相负，
辄叫华年守相知。
2017年9月29日
苏沐写于中秋前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