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回老家,发现村子越发干净整洁。这与村人的勤劳分不开,更重要的原因是,村里的人户已经空了大半。年轻人几乎没有一家,老年人走的走,留的留。
我们小时候称呼为婶婶叔叔的都已经成了七八十的爷爷奶奶了。这当中不乏再也见不到面的。而我们小时候称呼为爷爷奶奶的现在几乎一个也不在世了。
这些老人中,有两家老人令我印象尤其深刻。
吴二爹吴二奶老两口
村东头住着吴二爹老两口。我家住在村西头。村西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河,又宽又深。河的东岸有一个小草棚,那是属于吴二爹老两口的,里面只有一张高高的木床,床上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
他们在这里有一个鱼板阵子,几根粗大的木头,中间罩着一张大网,每天晚上下网,早上收网。老两口靠着这些活鱼活虾过活。小棚子呢,在刮大风下大雨时容两位老人歇脚蔽身。
每天清晨,个子不高的吴二爹微躬着身子从我家门口经过。东边日光刚刚饱满一些,阳光穿透的晨雾在他身后铺展,延续。他走一步,它们仿佛紧跟一步。蓝色上衣鲜艳而显眼。
早啊,吴二爹!父亲打着招呼。老人笑了笑点点头,停下来跟父亲聊上两句。
吴二奶奶是一个干净温婉的老人。小巧的个,话少,勤劳,贤惠端庄,典型的民国时期的小媳妇。她常年穿着斜襟蓝色布褂,要么天蓝色,要么深蓝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着一个小小的低低的髻。她是小脚,从我家门前经过时,一步步走的很仔细,也很慢。
我母亲跟她打招呼时,她就那么温温柔柔地一笑,慢慢站定,又轻声细语地说一些家常话。每天早上,只要看见了吴二爹,不多大会儿,吴二奶奶肯定就会出现。
那个草棚子常常是我们光顾的地方。觉得新鲜呀,住在里面肯定很好玩吧。吴奶奶看见我们几个小淘气来,变戏法似的从席子底下掏出几颗熟花生来,有时是几粒包在纸里的碎冰糖,分给我们吃。吴二爹呢,则会摸摸我们的头,满脸皱纹里常常开出一朵花儿来。我的童年,我的小伙伴的童年,有一段时光是这两位老人温暖着,直到今天。
施大爹施大奶老两口
施大爹老两口呢,从我家往东数第三家就是了。我每天上学放学总是从他家门口经过。
他家的房子很特别,茅草屋,南北走向一长溜,厨房卧室全在一个屋里。而当时村子里大多数已经是砖头房子,都是东西走向,且厨房和堂屋是分开两建的。
这样的茅草屋很吸引我。
有一次,我放学路上渴了。走到施大奶奶家门口,看见施大奶奶正坐门口缝衣服,便走上前去。
大奶奶,我想喝水。
大奶奶放下衣服,一边说“进来进来”,一边拉着我的手进屋。
这个屋子真好玩。跨进高高的门槛,右手边就是一个锅台,锅台前一个大水缸。大奶奶用葫芦瓢在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我咕咚咕咚喝了水,便在屋子里走迷宫似的玩起来了。
屋子的基础色是黑色,因为只有东墙上凿了两个窗户,两个小小的窗户。日光透不进来,即使是彩色艳丽的物件也是灰暗无色的。如果是阴雨天,这里面不就是黑咕隆咚一片黑么。
屋子的结构却很有意思。靠东墙留出一条长长的路,一直通到屋子后墙。东墙上呢有绳子挂着的相框,有木钩挂着的竹篮子。西墙呢,砌着两堵隔板一样的泥墙,整个屋子分成一个仓库,两个卧室。
最里间的是吴大奶奶老两口的卧室。东墙上的窗台上有一个镜子一把梳子,还有一瓶梳头油。
虽然一个屋子容纳了所有,但一切井然有序整整齐齐。你从大奶奶干净利落的外表就能看出来这是个能干的老人。
施大爹老两口屋内虽然是黑色,屋外却美丽动人。
南北走向的一长溜茅草屋,左侧有一条路,直通河码头和茅厕。靠着西墙呢,是一个长长的花园,茅草屋有多长,花园就有多长。
花园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一到春天,花园里的蔷薇花爬满墙头,爬上茅草屋的屋顶。每次经过,我常常停留。花园里的花真香啊,走在路上都能闻到。
阳光,鲜花,还有翩翩起舞的蝴蝶,嘤嘤嗡嗡的蜜蜂,这一溜茅草屋美得让人驻足。
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老头拾掇的花园,是不是难以置信你呢?施大爹大高个,虎背熊腰,声音哄亮。现在想起他侍弄花园的情景,脑子里出现的句子是“猛虎嗅蔷薇”。或者美女野兽组合?
施大爹放屁还特响,持续时间特长。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放学,施大爹正从屋子出来往河码头方向走去。只听他“咕噜噜”的屁声一路走一路响,沿着小路,沿着花园,一直向前,我们差点笑岔气了。
如今,河西边的棚子和茅草屋早已沧海桑田了,老人也早在多年前驾鹤西去。
一切,只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