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程夏从梦中惊醒。
梦里的光芒一点点闪退,眼前浮现出一个男孩英俊的面庞。这么多年,第一次梦见他走进自己的梦里。似曾相识却又疏远模糊的眉眼,恰如他存在于她生命里光芒一样的七年,暗夜一般的五年。
拉开窗帘,窗外依旧阴郁绵绵。
突然便很想出去走走,坐着最老式的绿皮火车。
程夏拉着行李箱,撑一把透明的小伞,戴了白色的羊毛帽子和姜黄色的围巾走在路上,听雨滴溅落石板的声音,间或也碾过往事。一月的江南,湿冷孤寂,仿佛每一个肺泡都被冰的冷缩回去。出来的早,还并没有多少行人,走走停停,便到了车站。
绿皮火车沿着铁轨逛吃逛吃前进,从绿意遍染的江南到漫天黄尘的漠北。
程夏顶着被风狠虐过的洗剪吹的发型,哆哆嗦嗦终于到了“云阳建业。”
这么冷,窗台上的花儿也是无精打采地,一只纤细的小手伸过去,一扭,断了。
程夏轻轻叩了三下门,门是虚掩着的,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想看个究竟。
“进来!”
她一怔,屁颠屁颠地推开门,跑了进去。陪着笑脸道:“我来啦!”
你见过梅花不?
开在寒冬腊月里的那种,光秃秃的梅树上连个叶子都没有,她却很得瑟地开的那么妖艳,书上说“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少年时期的程夏把书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盯着梅花姑娘从头发丝儿看到脚后跟,也很难看出那么一丢丢的小关联。
不过,咱得承认,最起码,梅花姑娘果敢坚毅的雷霆之气还是吸天地之灵气,收日月之精华的。
梅花姑娘生在战国赵国故都邯郸,长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根儿下,习打做派正宗内蒙范儿。都说山沟出俊鸟儿,这厮大眼睛,瓜子脸儿,皮肤白的像是刚刚盛到碗里的豆腐脑儿。程夏也白,但和她的生龙活虎一比,华光顿失,立马成了豆腐渣。冯唐冯大帮主在其巨著《北京,北京》中有云:我告诉我妈说,我要娶个最心坎的姑娘,奶大腰窄嘴小,她喜欢我拉着她的手,听我胡说八道,无法无天。我定了我要做的,睡了我要睡的,我就是一个中年人了,我就是国家的栋梁了。
程夏把面连着辣椒一起吞了下去,狠狠地在她腿上拍了一下:“靠,这厮说的不就是你吗?”
梅花姑娘淡淡扫了她一眼,玉指一挥:“老娘虽然颜值不低,但从来都是靠才华的取胜的!”
那倒是,程夏看着包工头被她追着满工地地跑,四十几岁的壮汉后面跟着一位二十几岁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看怎么不协调。她在李工可怜巴巴的目光中想要来次美救老头,拖着灌铅的废腿才追了几步,姑娘便不见了踪影。
程夏当然知道自己救不了李工,第一千零一次挑战失败。从13岁她见梅花姑娘的第一面时,就知道,这辈子都没可能在武力上胜她分毫。当然,其他方面也一样。
五分钟后,寒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到程夏面前,大手一挥:“走,带你去吃面!”
“啊?又吃面啊?”程夏暗暗叫苦,“这些年咱们一直聚少离多,你说说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我们可不可以……”
“少在我这里发嗲,诉苦也没用。你一去不回人间蒸发五年,我回头再找你算账。现在我只有半小时午饭时间,刚刚已经用去一分钟了!”寒梅抓起程夏的手,小高跟踩在石板路上哒哒作响,穿着高跟鞋都比她跑的快!程夏默默地把满肚子的不甘心与口水拌在一起,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打饭的大妈终于看见站在民工后面的程夏了,大勺一扣,传说中的西红柿鸡蛋卤便浇在了面上。程夏捧着大碗在大叔们的夹缝中七扭八扭地挤到梅花姑娘身边,梅花姑娘指着碗嫌弃道:“还是这么能吃!”
程夏陪着贱笑:“那是那是!我说姑娘,来着是客,你就给客人吃这个是吗?”
“哦,对,那是我疏忽了。”她恍然大悟,对着大妈喊道:“那个,蔡阿姨,给这位姑娘再来盘咸菜!”
千里迢迢跨过半个中国来看你就是特么的为了一盘咸菜?
对着那盘咸菜和传说中的西红柿打卤面,她哭笑不得。
电话铃声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寒梅转过身子压低声音接电话:“喂?嗯,好的,那我知道了……嗯,我马上就去。”
程夏心中一紧,皱眉看了看碗里吞了还不到一半的面:“怎么?你有事?”
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立刻堆满了笑容,一扭头,打了个利落的响指:“阿姨,碗先借用一下哈!”
说走就走吧,5分钟后,某座未完工的建筑下,寒梅在一帮大老爷们的围观下铺开图纸,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激扬文字。程夏在一帮大老爷们的围观下捧着大碗,吸溜吸溜吃面条。走得太匆忙了,忘记了带咸菜,面条有点淡。
“谁让你在这儿吃了?”寒梅弯眉一跳,尖叫道:“那边有工棚你看不见吗?”
程夏站在呼啸的北风中,顶着刚刚被吹定型的杀马特的发型,用力地吸了两下清亮的鼻涕,趁着寒梅不注意的当口把结了冰的面条倒进了垃圾桶。
虚活了二十几年,家族里面盛产女汉子,大姐二姐一个比一个彪悍。然而像寒梅这样标准的职场女汉子,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
程夏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办公室里等寒梅下班,小小的窗台上有几株含苞待放的月季花,茉莉花茶的淡淡的清香顺着茶杯丝丝袅袅的氤氲而出。
“还真是一个顶着金刚罩的玻璃人儿……女侠也有颗少女心啊!”她唏嘘着,转头看见桌子上半合的笔记本,淡蓝色的封面上海绵宝宝咧着嘴,呲出长长的大板牙,很开心地笑着。
起身看看,果然,在最右下角的地方,有一个淡淡的M。
一种久违的温暖一点点涌上心头,在外漂泊多年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