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市某镇某村某厝某家住户,午间准备丰盛的一席午餐,六口之家,三世同堂,一儿一女。长女生日,本在七月五日,奈何次子在城内考试且长女托他带些毕业相关的材料。不然七月五日当天次子是可以赶回来的,路途不远,只是近日阴晴不定,时有阵雨。行李颇多,难免不淋湿。故此长女生日庆贺放在了七月七日。生日可以延后,不能提早,有短命的凶兆,思想封闭的老一辈对此毫不持疑。
菜品有十又一二道,多是大荤,光汤就有两大盆。老头兴致盎然,问次子喝不喝啤酒,他点点头,把雪津先摆到右侧,喝一口满上的可乐。
有人动筷,有人忙前忙后,再递上新菜。这才落座,一家人整整齐齐,颇为温馨的表象。诺大餐厅里,迸发碗筷碰撞的声响,竟一言不发。
次子已然习惯这种寂静,心思只在填饱肚子,右手持筷,把最喜欢的糖醋排骨纳入碗中。左手撑在桌上,把手臂贴紧光滑的大理石桌面。昨夜的失控,终究还是让他摸出那把水果刀,在手臂上划开两个口子,好让情绪安定下来。最好不要被看见,否则他们必然会虚伪地惊慌,然后冷静下来劈头盖脸地批判,“你抗压能力不行。”“你不够坚强。”诸如此类的言语。次子不想给自己徒增烦恼。
“啊,这个都脏了,什么屎粘在上面了都。”长女一如既往地大惊小怪,拿起啤酒突然惊呼。次子很反感,觉得她愈发向长辈看齐,变得唠叨而荒唐。颇得母亲真传。
父亲借此机会,一声不响把次子右手边的啤酒拿来,“不要喝了。”次子知道,他又开始“为你好”了。但凡他觉得不好的东西,你就不能做,最近微信朋友圈转的什么东西有问题,你一定不能碰,鸡肉有毒,你不能吃,啤酒喝多了不要,一瓶也不能碰,即使是生日这种特殊日子也是。是大人们包办的一贯作风。
既然如此懂得为我操劳安排,能否给我安排一个成功的人生呢?次子想。自己不过是事业做不下去的无业中年罢了,手里的积蓄投了害人不浅的P2P不知回头,每天开车往自家山头跑,为的是建个“世外桃源”,兢兢业业。
次子想起昨日车上的对话,“那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吗?”父亲把电台音乐的音量调小,次子只是摇摇头,看着雨刷左右摇摆,硕大的雨滴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窗外是阴暗的天空,乌云密布。“你看,自己也是头晕晕的嘛,没有目标。心思不在学习上,一天天的。就是要让你去锻炼一下,不然不知道什么叫吃苦。”他们总是认为自己那一代经历了太多辛苦,自己好不容易打拼了这么多年,就像要把自己的不容易昭告天下一般,把所有的失败归结为不懂得吃苦。次子哑口无言,其实是懒得辩驳。
他的想法很多,一天二十四小时里面,他有十几个小时都处于胡思乱想的状态。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是最终都得不到一丁点的支持。就像小时候,想玩的玩具很多,拉着母亲的衣角,她装作没有听到,自顾自地买菜,结账,再带着沉默不语的次子回家。一路上骂骂咧咧,次子这才放弃。
好像所有东西都是得不到的,他们不会答应,这是次子唯一确认的事情。所以从小到大他从来不会主动要求别人什么,不会说自己想要什么,即使是非常感兴趣的,也不敢驻足停留太久。他害怕,有一双眼睛盯着他,告诉他这件事不可为。他很害怕,只能一直走,虽然不知道前方是哪,但是他只能走啊,不然就会被妖魔鬼怪追上然后被吃掉。
次子厌烦了这种被约束的生活,无时不刻想逃离,去过真正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但是现实不允许,他首先要保持生计。
哪怕是找工作也要被安排,长女介绍了几个工作给次子,但没有音讯。他提出想法,遭受驳回,大人的想法就是既要离家近,又要工作轻松环境优良,不要在外面晒太阳,工资又要高。次子想着,那你他妈的为什么还在工厂上班,你他妈的为什么还连个工作都没有。
次子什么都不想,只渴望有个不用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有个一个人住的小公寓就好。可是人是群居动物,如果你没有一项特别突出的技能,你无法不与人交流,共同相处。但是次子他真的很怕,遇到讨厌的人,而这个世界上,讨厌的人十有八九。次子变成了一个特别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毕竟从小到大,家人的漠不关心,让他养成了自己与自己生活的封闭空间。他把自己锁起来了。
他把招聘软件上的人留的联系方式拉黑删除了,打来的电话也不敢接,直接拉黑 不想再有任何联系。他发现,现实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他的想法是不可能被实现的。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去面对。
于是他要赤裸着全身一样地站在大众面前,迎战人们鄙夷的,带着攻击性的目光。强忍着眼泪和发抖的肌肉。直到喊也不能喊出来,哭也好像不值得哭,摔也没东西可摔,最安静的宣泄方法就是把皮肤割裂,看着血滴满满渗透出肌肤的缓慢过程。这才是最好的安定剂。
想到这里,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总是第一个起身离席的人。“吃饱了?”长辈总会问一句。点点头,次子总是不说话。
母亲会叫住他,让她和长女干杯,祝她生日快乐。次子厌恶这种形式主义,觉得母亲的灵魂虚伪得令人作呕。但他还是遵循,漫不经心地听从,然后面无表情地愤然离去。
他准备的礼物还没到而已,他要亲自送到长女手里,这种确实存在的东西,比口头上逞一时之快的祝福更有重量。
但是大人就是不会明白这种道理,亲戚来了,次子不怎么接触,不知道辈分,索性只好点头微笑示意欢迎。母亲就会扯着大嗓门说,“表叔来了也不叫,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叫表叔。”“表叔。”次子脸上写满了尴尬和窘迫。除了脏话,心里没有什么好想的。
大人总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尽管抱着你哭,说心疼你,他们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就好像漫不经心恋爱的男友,实在不行的时候只懂得口头认错,行动上还是依旧我行我素。
把孩子当作奴隶,明明自己几步路能拿的东西,要扯着嗓子叫孩子去拿。次子不想理的时候就大发雷霆,“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不做,叫都叫不动。”我活这么大不是活来被人命令的。次子想着。
一个人如果真的热爱一件东西,一定会小心翼翼呵护好它。如果真的喜欢这个家,不用别人操心,他一定收拾得井井有条。他只想逃离啊。但是其他人都认为他应该被锁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