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风起,漫天雪飘,碎琼乱玉,天地一片白茫茫。
眼前所望处,田野,树木、零星的房舍,尽皆为白雪所盖。
天已向晚,茫茫白雪却照得四野一片盈亮。
万野俱寂
忽然,一阵高亢嘹亮又略带悲怆的歌声如一道耀眼的光穿透天地间清冷的苍白色:
“烛龙栖寒门,光耀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
随着歌声的渐近,漫天风雪里渐渐出现一行人,为首一人正是踏雪而歌者,鹅毛般的大雪似乎于他没有任何影响。在他身后,四人抬着一顶淡紫软轿,轿檐饰以浅黄流苏,是这无边无垠的白色天地间唯一可以温暖人的颜色。
“沈管家,你又歌兴大发了啊!”轿内,一声清脆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紫苏姑娘,这大雪纷飞,于闲人是一景,于农商思妇却是一害啊!”唱歌的人停声说道
“呵呵呵,沈管家何时开始心挂天下了?”轿内的声音伴着银铃似的笑声。
“你们也别闹了,眼见着天快黑了,今儿雪大,只怕回不去了,至晚间还得找一处歇着,你们尽快着吧!”轿内传出另一轻柔悦耳的声音,刚才那姑娘的声音如珠如玉,这女子的声音却是柔软凝滑的缎子贴紧肌肤的舒适熨帖。
“是,夫人。”沈管家答应一声,给抬轿的四人打个手势,一行人在风雪中行地更快了。
“夫人,灵儿出去玩耍到这时也未回来呢?”姑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对着轿内另一女子说,语气满是担忧。
“不怕,灵儿识路,只是顽皮罢了,不用理它,它自会跟来。”
一时无声,只有轿外簌簌而落的白雪。
行不多时,却见一个小小的白影飞快从旁侧似箭般直射过来,沈管家挥挥手,抬轿的四人顿时缓冲几步稳稳停下,却不是因为行得快而不容易急停,而是为了让轿内人能够有缓冲的余地。
“何事?”一道柔和的声音在轿内响起。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影闪电样窜进轿内,只听另一个声音讶然道:
“灵儿!”惊讶声再度响起:
“呀?夫人,你看灵儿嘴上衔的是什么?”
软轿稳稳停下,沈管家走向前,掀开轿帘,先是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鹅黄的对襟夹袄,领口一圈白色的毛围领,衬的那姑娘肤如凝脂,嫩如春笋,双眼灵动俏皮,看来是个活泼娇俏的姑娘。
沈管家见这姑娘已下轿,便退立一旁,姑娘站了沈管家刚才站的位置,再次打起轿帘,叫了声:
“夫人仔细着,外面风大。”
随后,下来一个中年美妇,端庄秀雅,眉目如画,肤色莹柔,只是那一双眸子虽若点漆,却深邃如海。身披一件紫色裘衣,怀抱一只白狐,白狐在她怀中却不老实,“呦呦”叫个不停。
“沈管家。”美妇叫道。
“夫人。”沈管家知道夫人有事吩咐,走上前来。
“你看看这个。”夫人一只手伸出,洁白如玉的掌心里托着一块莹润的玉牌。
“这?这?······从何而来?”沈管家不复刚才的淡定,满脸惊异。
“是灵儿衔了回来。”夫人蹙眉,似乎也是不得其解。
“灵儿?”沈管家满眼诧异地看了白狐一眼,白狐仍旧在叫,似乎有些急不可耐。
“让他们在这里等着,你我二人前去看看。”
“夫人,我也要去嘛!”一边的姑娘更是好奇。
“紫苏,外头天冷,你在轿内呆着,我与沈管家很快去回。”
话音未落,夫人放下怀中白狐,白狐一着地,迅疾转向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沈管家与夫人跟在白狐之后也如疾风般转瞬淹没在大雪中。
紫苏无奈,看着消失在大雪中的背影,跺跺脚,进了轿内。
一路疾驰,转瞬便离停轿处三四里,白狐停下身子,来到一棵干枯的冷杉树边,不听地旋转着身子,嘴巴发出焦急的“呦呦”声。
沈管家先上前,猛起一掌,只见树下积雪乱飞,待乱雪稍停,一穿白衣的年轻身体显露出来。
“小姐,难道灵儿是从这人身上找到的玉牌?”待到没人处,沈管家却改叫夫人为小姐。
“灵儿应该不会搞错,只是这是何人,怎会有我沉香谷的玉制医牌,记得不错,这块玉牌总共三枚,且都在我手上发出去的,连阿蘅都只是听闻过,却未见过。如此稀有之物,这年轻人怎会有?难道他们几个已经遭遇不测?”
原来这美妇正是沉香谷谷主“沉香夫人”。
想到这里,沉香夫人脸色一变,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不管怎样,先看看此人怎样再说。”
不待沉香夫人说完,沈管家已经从雪里抱出白衣人,只是此人在雪地里冻得久了,浑身冰冷僵硬如一根冰棍。
沉香夫人走向前,搭上白衣人的脉搏,脸色一惊,满脸不可思议地说:
“此人定是受伤不轻,挣扎到此处无力为继,只是这冰天雪地的,居然还吊着一口气未死!可见此人求生意志与生命力之强。”
“小姐,如果此人是杀死持玉牌人的凶手,难道还要救他吗?”
“无论如何,总要让他活过来再说,如果真是凶手,让他再死了就是。”沉香夫人的面色拂过一丝冷绝。
这边紫苏终是不放心,又出轿来擎着一把伞等在轿边,看到远处急掠而回的身影,收起伞,打开轿帘。见沈管家抱着一个白衣人,虽然惊讶,却知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沈管家小心把白衣人抱进轿内躺好,然后再退出去。幸而这轿为特制,空间大,多一人倒不觉得拥挤,只是轿内温暖如春,只一会儿,白衣人身上冰块消融,滴滴答答流出许多水来,青白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丝常色。
沉香夫人坐在一旁查看他身上的伤口,浑身剑伤无数,唯一致命是心脏处,只是稍微有些偏离,这才使得他还有一线生机。
“夫人可需我帮忙?”沈管家在轿外问道。
“加快行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可以歇脚处,轿内狭小,这浑身的伤暂时无法处理,我只能给他吃一丸‘回神丹’暂时压制生机的流逝。”
轿外沈管家未回话,轿内的紫苏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回神丹?这是沉香谷最贵重的丹药之一了,却给这个人吃,这个人是谁?
正待要问,却见沉香夫人紧蹙的眉头和严肃的脸色,张了张嘴,又把满心的惊讶咽了回去。
一路无语,唯有轿外大雪飘飞,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天晚,至一村庄,庄子不大,十来户人家,白雪皑皑中,见窗口映出烛火点点,给这冰冷的夜增添了一抹暖色。最东边一个大宅院早已门户大开,门口整齐地列着几个精悍的汉子,短衣打扮,笔直如树,站立在大门两侧。
及至轿子行到门口,轿夫并未停下,径直进了敞开的大门,随后,各人依次进门,随即大门关上,整个过程无一丝声响,似早有默契。只剩门口两盏大红的灯笼在风中摇摆。
门内,轿夫依旧未停下脚步,转过影壁回廊,往后抬去。
沈管家挥挥手,对宅院的人道:“今日,夫人有重要事情需要处理,你们先散去,有事明天再说,也不用到夫人面前回话。”
汉子们微微弯腰点头,随即四散开去,如一阵风般,旋即不见。
后院,轿夫已把白衣人抬出轿外,安置在客房里,紫苏依着沉香夫人的吩咐,去药房配药。沉香夫人坐在白衣人身侧,轿内温热,白衣人身体温度已回暖,脸色虽然没有了冻极的青色,可是依旧苍白,因回神丹的作用,脉搏的跳动亦比开始有力。
只是身体暖起来后,冻僵的血液也活泛起来,胸口,身上各处有血丝浸出。
胸口心脏处的剑伤是最严重的一处,沉香夫人解开白衣人的衣服,只等紫苏打来热水和外敷膏药,解到一半处,却见沉香夫人的脸色渐渐苍白,手也不自觉轻轻颤抖起来。
“沈管家。”沉香夫人颤抖着声音叫道。
话音刚落,沈管家一个箭步跨进门来,似乎他永远就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等着这声呼唤。
“小姐,出了什么事?”沈管家心里更是一阵慌乱,已经有多少年未听见小姐如此害怕,不安稳的语气了?
“你······你给我解开他的衣服。”沉香夫人的语气又急又乱又带着一丝害怕,一丝希望,似乎害怕自己把什么东西打碎了般的胆怯。
沈管家满心疑惑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白衣人,随即,身子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床上半解开衣服的胸口。
“小姐,这······这······?”他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白衣人。
“你解来看看。”沉香夫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身子软软地靠在床边,脸色愈加苍白,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沈管家的动作。
沈管家一步步走过去,像是艰难地走过漫长的时光一样,他轻轻地拉开遮在胸口剩下的衣衫,一只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的鹞鹰出现在眼前,上面沾的点点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他一时呆在那里,张大了嘴巴却半句话说不出来!
沉香夫人清丽无比的脸上早已淌满泪水。
“你把他的头偏过去,看看他的右后肩处。”
饶是沈管家见过无数大风大浪,此时的心里也掀起滔天巨浪,竭力按压住心头的巨震,他轻轻抱起白衣人的头,动作轻柔地不像是一个惯走江湖的汉子。
沉香夫人紧捏着自己的双手,似乎要掐出肉来。虽然心里已认定九成,可是最后那一成未认定的依旧让她心里害怕慌乱,害怕那一成的希望变成全部的绝望。
衣服褪至肩下,一块指甲大小的红色印记赫然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真的是百里家的小少爷!”沈管家抱着白衣人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做梦一般梦呓着。
沉香夫人的眼泪早已如泉水一般奔涌出来,
“清儿,天可怜见,你竟然还活着!我找了这么多年却未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