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东走,不久就抵达前河公园。
以往去那里,通常是在晚上。我散步,听书,想一些事情。那里专门辟出几道石阶,间隔的是并不宽阔的草坪。眼前的草,呈现出大片大片的枯黄色。雨幕掩映下的小径边,三个方形的石刻依然在,肌理早已被水浸透,而不再像晴日里那样,呈现出灰白色。现在,那几乎接近深黑的色泽,是为了中和我疏于造访的观感吗?
雨水淋漓,多日来不曾有一点儿收敛和退场的意思。我穿着雨鞋,踩过几处水洼,忽然在水杉树前停住。只见几片红褐色的叶子躺在石阶上,湿漉漉的,光亮聚集,俨然一面巨型的长条镜,照出顶上光秃秃的枝桠的倒影,清晰而富有骨感。我久久凝视,几乎忘了时间。
直到滴答声有节律地响起。不是雨,难道是栏杆边上的水珠滴落而致?我望向它们,那凝成一排排间隔如琴弦的半球形水珠,含而不坠,倒映出岸边树和高楼的倒影。
我原是去看荷塘的。那一片沿着岸堤蔓延的荷塘,夏天的时候,在虫子咕唧声里,展着没心没肺的阔大叶子,中心顶起一个圆水珠,有时托着一只小青蛙,底下覆着只蝉,忘情地鸣叫。那时,臻臻还录制过一段“天然奏鸣曲”。我们走得极慢,景色便留在了记忆深处。
荷塘边的柳树,还是让我惊诧了。枝条直直地往下坠,柔软而不折,远看似“点划线”,走到近前,才恍然。这会儿落叶已经铺得满地金黄,横七竖八,像嫩黄色花卉缝制的连衣裙。记得小时候曾幻想过拥有那么一件,就用最纯粹的款式和纹路。
荷塘早已衰败得不成气候。荷叶枯落低垂,似乎臣服于冬的凌厉,茎叶剥去了青少年时的强壮和抖擞的精神,有气无力地杵在水中。我多次疑惑:底下是否有莲藕,是否任由其生生灭灭?这不是记忆里蓬勃而有故事的荷塘,不是被叔叔采过莲藕的荷塘,可是,这里因了自由,释放出无争的坦然。每一道天然的弧线以及与水面合伙绘制的几何图,充满了磁力,牵引着我花更多时间凝视。
第一次发现枫香树原来是那么幽默。大大咧咧地立在路中央,从树腰处旁逸斜出的一枝,四片红叶竭力撑开,顶上缀了毛栗。我数了数,十二颗,周身软刺的青翠洇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淡化了锋芒。仿似在招引人们:“上来呀,上来呀!”小时候见过舅舅爬树,是十来年树龄的杨梅树,底下容易摘的早让人捷足先登了,高处顶着鲜有人攀援可摘的最甜的杨梅。舅舅三下五除二就哧溜而上,勾着的一个篮子不一会就被黑红色的杨梅填满。外婆边说着“当心”,边捡起掉落的杨梅,掸去尘土,呵口气,扔进嘴里。眼前这毛栗我却是够不着的。
后来看见了女贞树。紫黑的珠子,一颗颗密实地嵌在枝叶间,却发现她的花语是永远不变的爱。她会开花吗?“枝高花洁贞如命,簇簇繁花显真情。”好多花、草、树的语言似乎都直指情感,是否暗合人性永恒的追求:向往爱与被爱。
我只是去看荷塘的,却不小心看见了满眼的温情,尽管冬意已浓。我尤其忘不了的,是那一滴水珠,倒映着高楼和树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