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真一直记得父亲去世的那一年。
那年的天气,出奇的冷,或许,那只是真真的错觉,因为她的心,出奇的冷。
父亲是重病死去的,不,应该说是穷死的。这世上,穷人的命,不值钱,所以,那借不到手的一万元手术费,成了父亲的催命符。
“真真,你看……”母亲期期艾艾,她混浊的眼睛里,满是乞求。
真真低下头,不敢看母亲。她知道,母亲是在求她想办法救父亲呢。
母亲以为真真能想到办法的,真真不是还有个老公吗?
老公?此时,不知是谁的老公呢!自从知道真真的父亲病重,他的电话就常常打不通。
好不容易打通的那一次,还没有等真真嗫嚅着说完,那边已经开始咆哮:“钱钱钱,老子欠你的?”
真真捏着电话,不再言语,那边却又传来女人的调笑。真真放下电话,呆立了很久,然后去给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真真已经山穷水尽。按老家的风俗,死在医院,是进不了家门的,倒不如早点回家。
2
真真一直记得父亲去世的那一晚。
那晚,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父亲棺材下的那盏油灯忽明忽暗。有猫,在房顶蹿来蹿去,失修的泥坯房,就有泥沙簌簌地落下,洒在父亲漆黑的棺材顶。
风,从门缝挤进来,寒彻肌骨。远处,有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似呻吟,似怪笑,父亲棺材下的油灯,忽的熄了!
真真哆嗦着摸出电话。老公的电话,居然打通了。“老公……我爸……走了……你能……回来一趟吗?我……我……我……害怕……”真真牙齿打着颤,说不出囫囵话。
“明天再说吧,这半夜三更黑灯瞎火,好几十公里路呢,也不好赶车。”那边很不耐烦,挂电话了。
真真放下电话,忽然不怕了。
还有什么,比人心更可怕的呢?
3
真真一直记得,生下女儿的那一刻。
医院的灯光,凄清冷冽。
真真的身边,空无一人,除了那个才生下来的皱皱巴巴的的婴儿。被撕裂的伤口,痛感明显,产后的虚弱,让她直不起身子。
孩子哭了,真真俯身去抱,扯动伤口,锥心地疼。真真的奶水还没下来,孩子哭得小脸发红。
临床的产妇家属看不下去,给孩子调了一瓶奶粉。
真真千恩万谢。
没有人问她,她的老公在哪儿,婆婆为什么没来,不去戳别人伤口,是最基本的善良,她们只用眼神,交换一些叹息和同情。
真真不想流泪,眼泪早在三个月前,婆家得知她怀的是女孩,硬要让她引产就流光了。
她把那个沉沉睡去的婴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从今往后,她将是这个孱弱生命的唯一依靠,她觉得,她似乎有了无穷的力量。
4
真真一直记得,她把离婚协议递给老公的那一瞬。
老公的眼睛在协议书上扫了很久,依然不敢相信,这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敢主动提出离婚,并且,要争女儿的抚养权。
“你想清楚啊,房子车子都是老子婚前买的,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得,离了婚,你睡大马路?”
“不需你费心,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见。”真真抱着孩子走了,老公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他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就那样毅然决然。
其实,当一个女人自己熬过所有的苦,她还要男人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