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中经历过许多手法凶残，动机离奇的凶杀案，却很少有和这件案子相比。不是案件有多么离奇，而是凶手被抓时的表情，令人啼笑皆非。
01
凌晨5点，110报案中心，接线员接通电话眉头紧皱。他挂下电话迅速转接石川市刑警队，刑警队队长任立峰迅速安排人员前往现场。当时我还是队里的小跟班，刚从警校毕业一年，也被叫去长长见识。
在路上，我听师傅说了大概的情况。一个跑运输的司机尿急，把车停在国道边撒尿，看见草丛中有白花花的一片东西。他以为是农村人家扔的死猪，也没有在意，可当他仔细看去，发现那不是死猪，而是一个人。
死猪和人都能看错，这司机的眼神确实不太好。师傅开玩笑的说了一句，我当时想逢迎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傻笑了两声，惹得师傅直翻白眼。
现场已经围起了警戒线，当地派出所的警员第一时间抵达现场，将情况做了简单介绍，然后将司机带到我们跟前。司机看上去四十多岁，脸上饱经风霜，硕大的黑眼圈证明他休息的很少。他战战兢兢的站在哪里，似乎吓得不轻。
“李轩，你去问问司机，做下笔录。我们去看看尸体。”任立峰带着师傅走下国道，我看到了法医李天璇的身影，作为队里的高级法医，他和任立峰平起平坐。
天气寒冷，我看司机哆嗦的不轻，就把他带到车里坐了下来。他叫贾正明，今年45岁，干的是运输的买卖，从石川市拉货到省城。这天他从石川市装了一车货，因为买主要得急，早上四点他都从物流中心出发，一路紧赶慢赶，突然尿意难忍，就停下来方便，没曾想发现了路边的尸体。
“真是倒霉透了，尿个尿都能碰见尸体！”贾正明懊悔不已。
我打断他的话，问他有没有发现奇怪的人，或者什么可疑的身影。他想了想，摇了摇头。时间早，天色有些暗，没发现什么人，而且看见尸体之后脑袋一片空白，哪还顾得上看别人。
我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就让他在车里休息，等待师傅回来。看着下面的一群人，我好奇心大起，让派出所的同事帮忙照应着司机，自己兴冲冲的冲了下去。
法医李天璇和助手柳一在搜集尸体周围的线索。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尸体，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干呕。任立峰向我师傅投去关怀智障的眼神，我师父尴尬的直抠手。
李天璇的工作效率很高，初步判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并整理搜集了现场能发现的线索与痕迹。柳一拍照留存，并将可疑的物件装到保鲜袋或者试管里带了回去。
“尸体死亡时间在12小时以上，但受温度影响，这个时间还可能延长，大约在12~20个小时之间。目前在尸体脖颈处发现勒痕，但在胸口处也发现有凶器刺入的痕迹，初步判断可能是凶手先用凶器勒住死者，后又向尸体胸口刺入凶器，确保死者死的彻底。”
这时候我已经干呕回来，听到这里，内心泛起一股凉气，这究竟是多大的深仇大恨。
02
我们将尸体带到警队，又留下司机的电话号码，嘱咐他随时配合警方调查。在法医室，李天璇解剖了尸体，根据尸体内部的器官颜色，以及胸口刺杀的深度判断，死者死于窒息，胸口的刺伤不足以致命。
从尸体的面貌，皮肤弹性及牙齿磨损状况来看，死者是一名二十到三十的女性，尸体手上有一处痕迹显得比周边皮肤白，应该是戴戒指的缘故。食物进入十二指肠，胃内仅有少量残渣，相信死者在进食后4~5小时死亡。也就是说，死者最后一顿饭应该在中午12点左右。由于现场未发现其他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现在还不知道死者的真实身份。
李天璇又说，柳一在死者的指甲处发现一些皮屑，已经拿去化验DNA，但这需要时间。另外尸体身上有大量擦伤，从当时现场的环境来看，凶手应该是杀人之后，将尸体从山坡上抛下，死者在滚动的过程中，身上多处被磨破。磨破的痕迹和现场的树丛带来的痕迹相吻合。
任立峰让师傅和我去案发当地走访，看看有没有报失踪人口的线索。我在心里嘀咕，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凶手怎么可能傻到在住的地方附近抛尸呢。
忘了交代案发地点，那是石川市郊区302国道旁，再往里走两里地就是一个叫做前崖村的村子。我开车在路上和师傅吐槽，师傅训了我一通，说队长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照做就是。
师傅是队里的老油条，但年轻时也破过不少大案，现在年龄大了，再过一两年就退休了。我爸是他高中同学，看我爹的面子，才不情愿的带我，不然早在队里享清福了。
前崖村隶属于后崖镇，镇上的派出所让一个叫做李平的民警协助我们走访。他对那几个村庄了如指掌，谁家有点家长里短，婆媳不和，邻里闹矛盾了，都靠他摆平。
我们从镇上把他接上，他很活络，应该是这些年处理村里面的家务事给练得。一见我师傅就是一通吹捧，乐的师傅都找不着北了。说完客套话，李平说，这些天没有发现谁家失踪孩子的消息，尤其是二十多岁姑娘的消息。村里面的男性大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二十多岁的小媳妇儿也没少一个，相信不是村上的人。
话虽如此，他还是陪着我们到周边几个村走访了一圈，叫上村支书给介绍下情况。几个村子人口都没少。到了后崖村，村里的二流子张三宝神神秘秘的走过来，说要告诉我们一个大秘密。
他说在昨天晚上，他骑着摩托车从城里回来，从国道向家拐的时候，看见一辆车向村外的山坡开去。他以为是村里谁家的有钱亲戚，加上又喝了不少酒，就晕晕乎乎的看了一眼，车牌号没看清，但好像是个大众车。
我们开的正好是个大众，我师傅指着车标问他，你确定是这个车标？他定睛看了一会，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大众车标，是个黑色的车，天太黑看不清。张三宝肯定的认为。
“你回来的时候大概几点？”师傅问道。
“一点多吧，从城里回来时候是十二点多，骑摩托车到我们村最多也就个把小时。”张三宝说。
03
师傅将得到的信息告诉任立峰。任队长将搜集到的信息整理到一起，出现一个很大的疑点。从死者的死亡时间来看，死者应该死于下午五六点钟。而综合张三宝看见大众车的时间，凶手应该是半夜一两点钟开车到案发地抛尸，抛完之后开车离开，正好被回家的张三宝看见。
也就是说，从下午五六点钟到晚上一两点前去抛尸，中间有六个小时的时间差，这个时候，尸体在哪里？第一案发现场又在哪里？凶手杀人之后，他为什么不选择逃跑，而是等待夜深人静的时候抛尸？难不成他是个惯犯，还能跟尸体一起待够六个小时。更可笑的是，他如果开车抛尸，为什么不选择更远的地方抛尸，为何选择案发地。这里距离城区不远，不是更容易被人发现。
任立峰的连番询问让所有人陷入了沉思。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凶手就是故意让我们发现呢？”我的话如平地惊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师傅有些生气的看着我，“小屁孩不懂就别说话，哪有这样的凶手，这不是明摆着让警察抓呢？”任立峰这次倒是没有戏谑的神情，直勾勾看向我，示意我说下去。
我说了想法。目前来看，凶手在距离市区不远的乡镇旁，尤其还在国道边上抛尸，肯定知道尸体很快就会让人发现。凶手就是拿定警察发现尸体之后必定会走访当地，也会寻找案发现场的目击人，可这些都需要时间。另外死者的身份我们也是一无所知，等我们确定这些的时候，凶手肯定逃之夭夭了。
“可他为什么不提前逃走，非要多等这几个小时呢？”副队长叶长青问道。
“他就是在挑衅，挑战我们警察能多长时间找到死者身份，多长时间寻找到案件的关键线索。”我冒出冷汗，这是一个极具威胁的凶手。
任立峰脸色掠过一丝阴云，“将死者照片发往市区各大分局，要求他们协助查询死者身份，另外小屁孩和你师傅去交警队一趟，查查有没有监控，能不能查到那辆大众车。”
师傅带着我来到交警队，那时候监控设施还不完善，只在关键路段才安装了监控。我们在电脑前仔细观看从市区前往302国道的各个路口，从下午五六点看到十一二点，我都快看瞌睡了，终于看到一辆黑色的大众车，我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零五分。没错，就是这辆车，时间也对的上。
那个时代监控设备不太先进，摄像头的像素也不高，车牌号看的不太清楚，依稀看到一个5，一个4，还有字母J。交警队的同事截屏保存，他们会在最快的时间找到这辆黑色大众的车主。
师傅给任立峰去了电话，汇报了我们这边的情况，而任立峰也带来一个令人欣喜的消息，死者身份有消息了。
04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有些局促的坐在刑警队接待室里。她有些害怕，这些从她不断抽动的手还有颤抖的身体中可以看的出来。李天璇让柳一取了中年妇女的头发去做DNA比对，随后递给任立峰一份DNA报告。李天璇扶了扶眼镜，从报告可以看出，皮屑属于男性所有，有可能是死者在临死之前抠挖凶手所致。
任立峰点了点头，DNA比对还需要时间，既然这个女人认为死者就是她女儿，那应该不会说谎，DNA比对只是为了提供更充分的证据而已。
女人的名字是关月梅，她说死者是她的独生女儿胡蓝心。胡蓝心大学毕业之后留在石川市工作，做过很多工作，销售，文员，每份工作都做不长。工作上虽然有些浮躁，但胡蓝心很孝顺，基本上每周都会给家里打电话，还许诺要给母亲在石川市买一套房子给她养老。自从胡蓝心父亲去世之后，关月梅就一个人待在老家，十分孤单。
任立峰问道，胡蓝心在石川市有什么朋友没，特别是有没有男性朋友。关月梅摇头，上上周打电话还说有个男生在追求她，但她觉得男的太闷，挣钱也少，就没同意。这周关月梅本想问问进展怎么样，可胡蓝心的电话一直关机，又过了几天，接到派出所电话，才知道女儿死了。
关月梅掩面哭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任谁都承受不住。任立峰获取胡蓝心的电话号码，让人去调查通话记录。与此同时，他又安排我和师傅去了解胡蓝心的住址和工作情况。很快，我和师傅在林星路派出所找到胡蓝心办理的暂住证信息。她住在林星花园小区1号楼1单元，2201室。
房东很快来了，看见我们有些紧张。我和颜悦色的问他知不知道胡蓝心这个人。他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他说胡蓝心是他的租客，上上周就该交房租了，可一直拖着，这些天他试图联系他，可电话总打不通。
“她死了……！”师傅说道。房东一脸震惊，随后又捶胸顿足，大概是为了自己房子出了个死人而晦气吧。
房东打开房门，顿时一股污浊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和师傅蹑手蹑脚的进去，客厅桌子上，沙发上、地面上都落了一层灰尘。桌子上还摆着餐具，里面还有一些剩余的饭菜，尽管天气寒冷，也都发霉了。
我们又到了卧室，不堪入目，到处都是烟头和用过的卫生纸，垃圾桶里还有成堆的安全套。墙上还贴着各种淫秽的画面，衣橱里挂着一些暴露的衣服。
师傅仔细看了半天，发现一些端倪。床单和枕头都有拉扯的痕迹，而在床右侧还发现一些血迹，他立刻让我联系法医过来，调查血迹是否属于胡蓝心。
他又打开窗户看了看远处，一阵又一阵卡车发动机声传来。我问房东那是什么地方，他抽了抽鼻子说道，那是一个大型物流中心，每天都有很多车从车里出发，送货到省城。
师傅又询问周边的邻居，他们说这个女人经常白天带陌生男人回家，晚上出去，很晚才回来。有时候半夜还会被人送回来。我和师傅对视一眼，基本上知道这个胡蓝心做的什么工作。一个大妈插嘴道，那天晚上十一点多，他看见一个男人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从胡蓝心家里出来，带着鸭舌帽，看不清脸。
那天楼道灯正好坏了，大妈和那人迎面走着，闻道那人身上有一股很浓的烟味，还有狐臭。借着窗户的余光，他们对视了一眼，那人的眉毛很稀疏，眼睛不大，大妈努力回忆。
我们又问了小区的保安，他也证明有个男人在晚上十一点开车离开小区，为了安全起见，他还记下了车牌号，5R1J4。这里面有两个数字，一个字母都和张三宝口中的那个车一致。肯定就是这个男人！
05
师傅让我将得到的信息整理成报告递交给任立峰。很快，一场案情分析会在会议室召开。
李天璇出具了两份DNA报告，解释了凶手可能的性别，同时证明关月梅确实是胡蓝心的母亲。随后他又出示在胡蓝心家里面发现的血迹DNA，与胡蓝心基本一致，证明就是凶手在用凶器刺入胡蓝心之后，又拖动尸体，伤口流出的血迹。
任立峰从交警队拿到的车牌号信息和我们调查的一模一样，车主的名字是贾正明。除此之外，还调查到胡蓝心的通话记录，查到最后几天频繁通话的一个号码，是胡蓝心的房东，另外还有一个陌生电话，仅在案发前两天有几次通话记录，时间都在几分钟。他们按照号码拨了过去，但是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查询这个电话记录发现，这个电话的主人总是拨打一个固定的号码。
“什么固话”？师傅问道。
“陈岗物流中心。”任立峰说道。师傅一拍额头，“那不正是胡蓝心所在小区旁边的物流中心嘛。”任立峰点了点头，“这个电话的主人我们也找到了，货车司机——贾正明。”我心想，都对上了！那还不赶紧抓人，在这开什么会呢。任立峰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向我投来关怀的目光，我最讨厌这个目光。
他解释道，贾正明从四天前离开石川市到省城送货，再也没有回来。他调查了贾正明的住所和同事，老板，他们说贾正明的号码是在案发第二天更换的，对外的借口是手机丢了，跟着就换了号码。贾正明是个单身汉，十几年前和老婆离婚之后没有再婚，平常的工作就是开车送货。外人对他的评价是老实，但很豪爽，但有时也会露出狠辣的一面。
“狠辣的一面？这话什么意思。”我问道。
“出手很重，下死手那种。为朋友愿意两肋插刀，但是惹恼了他，也会和人大打出手。反正是一个性格比较极端的人。”刑警队副队长叶长青补充道。
这时，办公室李欢递过来物流中心传真过来的文件，上面有贾正明的照片。任立峰看到之后一脸诧异。他将照片贴在板上，所有人都诧异了。
“竟然是他！”我和师傅怎么也没想到。
“这小子够可以的，杀了人还能那么淡定的等警察过来。”师傅难以置信。
任立峰摇了摇头，眼下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而且他有不在场证明。他的同事和老板证明他在案发当天的晚上9点到12点在物流中心值班室休息，有监控为证。
这倒奇了，不是他还会是谁？张三宝明明看到一辆车，再结合小区大妈和保安的话，证明确实有人十一点从小区出来。现在贾正明有不在场证明，那么抛尸的人就不是他，难道他有同伙？
06
“人还是贾正明杀得，但是尸体不是他抛的。”任立峰从外边走来，头上顶着雪花。
将贾正明确定为嫌疑人之后，任立峰展开抓捕工作，很快就在省城抓住了他。带来之后，提取他的DNA进行比对，证明死者指甲里的皮屑的确是他的。李天璇在他手臂上发现一些抓痕，虽然已经结痂，但从方向和痕迹看，基本确定是死者在濒临窒息前拼命乱抓所致。
贾正明杀人的理由很简单，和被害人言语发生冲突。被害人因为贾正明嫖资给的太少，出言讥讽，激发了贾正明的暴烈情绪，用胳膊勒住死者脖子，没曾想用力过度晕死过去。贾正明担心死者醒来报警，就用匕首刺入死者胸口，但因紧张过度，刺的并不深。他没想到的是，死者并不是晕死，而是真死了。
那时正是正午，贾正明怕出去被人发现，就将尸体摆在床上，想等到天黑之后处理尸体。他偷偷拿走胡蓝心门上钥匙，却把自己的车钥匙落到胡蓝心家中。等待期间他接了几个老板电话搪塞过去。后来老板安排他9点到凌晨1点在物流中心值班。等他值班结束半夜偷偷跑到小区想去处理尸体时，发现尸体和自己的车子都不见了。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害怕和惊讶，只能先回自己家中。早上4点老板催他出货，他就再次来到物流中心，开车去往省城。再往后他下车撒尿发现尸体，报警。
“你想不到你发现的尸体就是被你杀死的胡蓝心吧。”师傅正色道。
“你们宣布尸体身份之后我才知道，本来想出去躲躲，可你们一直没查到我，就没当回事，现在……哎！”贾正明失声。他本想着发现尸体之后报案，尽点公民责任呢。
不久，我们根据车牌号，调查监控，抓住了偷车的邢迪虎。这小子被我们一刺激，全部都说了。他说那天晚上到小区行窃，进入胡蓝心家中，发现了尸体，当时他吓得够呛，本想夺路而逃，但又怕警察怀疑是他杀的人。一不做二不休，他将胡蓝心的尸体装在一个大行李箱里面。这时他又发现了贾正明的车钥匙，就把行李箱扔到车里，开车出去抛尸。
下楼梯的时候，碰见了同楼的大妈，他也不敢做声，只能快速下楼，找到车子，将行李箱扔到后备厢，开车离开小区。走了一个多小时，他来到一处山坡附近，将尸体从箱子里面抬出来，沿山坡扔了下去。做完这一切，他把箱子装在车里，开车离开了。期间碰见一个骑摩托车的人，想必就是喝酒回家的张三宝。
真相大白，贾正明被检察院提起公诉，择日宣判，而透彻的邢迪虎也因盗窃罪收监，等待他的也是法律的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