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拜读张阿姨小说集,《倾城之恋》、《金锁记》读了无甚感,偏对《连环套》一文印象深刻。
《连环套》讲述了一个一辈子都被抛弃的女人霓喜的前半生。农村丫头霓喜因为长得标致,被绸缎铺老板、印度人雅赫雅买来作为妻子,但因其风流的作风和精明强悍的个性,最终被雅赫雅逐出家门,随后被老药铺老板窦尧芳收入房中,却在窦尧芳去世后再次被遗弃。最后,她遇到了英国工程师汤姆生,最终仍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霓喜的一辈子都在追求结婚,但直到文章结尾,她都未能如愿。
张阿姨为本文取名《连环套》,真是意味深长。连环套,究竟是谁为谁设下的?是男人们为貌美女孩们设下的关于婚姻、爱情、金钱、奢华生活的圈套,还是霓喜这类漂亮女人为男人们设下的温柔乡、绕指柔的圈套?
一、故事结构
近来读到一个观点:一个好故事,离不开强劲的开头、冲突的中段和有力的结尾。《连环套》也是如此。
强劲的开头,一定要包含角色名称和即将或正在发生的事情。《连环套》是这样开头的:
“从生物学家的观点来看,赛姆生太太曾经结婚多次,可是从律师的观点来看,她始终未曾出嫁。”
这个开头一下子抓住了读者的心:为什么结婚多次,又未曾出嫁呢?带着这个问题,读者就会迫不及待地看下去。
冲突的中段就是让主角遇上种种障碍,像把玩一颗核桃一样,翻过来捏,翻过去压,如此,读者才看得紧张,看得痛快。但一味地紧张痛快读者又会觉得疲累,所以把握节奏很重要。在《连环套》中,张阿姨把霓喜反复揉捏,让她周旋于三个男人中间,三个故事一个套一个:相遇(平淡)、一起生活(平淡)、变故陡生(高潮)、被遗弃(结尾)。接着再来一遍,如此往复。读者在霓喜每次遇到一个男人的时候,都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结局,但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读者的心也就越来越被作者牵着走了。
我们现在能看到的书的结尾是在雅赫雅的堂弟发利斯来提亲中戛然而止的。
霓喜以为发利斯提亲的对象是自己,笑道:“发利斯比我小呢!年纪上头也不对。”
那提亲之人却说提亲的对象是霓喜十三岁的女儿瑟利塔。
”霓喜知道她是老了。她扶着沙发站起身来,僵硬的膝盖骨克啦一响,她里面仿佛有点什么东西,就这样破碎了”。
其实,故事应该还没有讲完,如文章开头说因英国国籍的缘故,霓喜的儿女们全都进了集中营。也写到了大女儿结婚之后离婚再结婚,小女儿的结婚照等等,故事中的我遇到霓喜时她已经六十岁左右,而她是在十四岁上被卖给雅赫雅的,18岁上生了儿子吉美,女儿瑟利塔是她24岁时生的,瑟利塔13岁时,她37岁。这中间20多年,按霓喜不甘寂寞的性子,应该还会再发生点什么故事才对。当然,文章开头也提到了一个医生,对六十开外的霓喜大献殷勤。但据我的猜想,应该更多才对,毕竟:
“惟一的维持她的自尊心的方法便是随时随地的调情——在色情的圈子里她是个强者,一出了那范围,她便是人家脚底下的泥。”
二、故事人物
霓喜:一个广州偏僻乡镇长大的孤女,长得漂亮,“分外鲜焕”。脾气不好,爱调情。立志要嫁与有钱人做太太,无奈有钱人只贪恋她的美色,从不曾真心对她。性好调情,随时随地都在调情。虽则如此,却是个被嫌弃与被损害了一生的旧社会女子。
雅赫雅(印度人):绸缎庄老板,健壮热情,白手起家,悭吝无比。买来霓喜做妻子,却因霓喜喜好调情,脾气大,最终将霓喜与两个孩子逐出家门。
窦尧芳:同春堂药铺老板,约摸五六十岁,使计让霓喜被雅赫雅逐出家门,并随后收留霓喜,与霓喜生了两个孩子。明知霓喜与店铺小厮崔玉铭和自家老婆内侄偷情,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临死之际,使计让霓喜的一切算盘落了空,拖着四个孩子空手出了窦家门。
汤姆生:英国工程师。在霓喜被窦家赶出来了后与霓喜在一起,生了个女儿屏妮,但在三年一次的回国探亲后与英国富家小姐结婚,从此与霓喜一刀两段。
文中还有其他有名有姓的角色,例如与霓喜偷情的男人们一个个都有名字,但反差甚大的是,她与窦尧芳生的两个孩子,却只在文中出现过几次,而且后文还用“那两个中国人的两个孩子”来代替,作为一个母亲,看到这里,甚觉悲哀,为她的五个孩子伤心一秒。
三、深刻内涵
今天群里讨论时,我说,我对张爱玲笔下的女性,是又爱又恨。爱她们的美,恨她们的不独立。虽则不独立有社会原因,但也有自身原因。套用到霓喜身上,爱她敢爱敢恨、泼辣的性子,恨她总想用自己的美色与肉体作为诱饵,攀附男人;恨她不自爱,总喜与男人调情,将雅赫雅仅有的一点与之结婚的心思都打消了,恨她将孩子作为绑住男人的筹码,却弄巧成拙;更恨她一刻也离不了男人。
对书中的男子,除却发利斯,我也恨。他们一个个接近霓喜,垂涎她的美色,却不肯真心对她,恨这世上全是薄情男子,惟一例外的发利斯,钟情的却是更年轻貌美的小姑娘。男人们确实专情,他们一生只爱美女。男人们也绝情,为了新欢,可以将为他生了孩子的女人,连同自己的亲骨肉,赶出家门,不闻不问。
社会原因,见识浅陋,我就不写了。
四、文字刻画
一开篇,张爱玲便用一大段文字细细描绘了音乐会交响乐的高潮。对于读书不求甚解的我来说,这样一大段文字一般是一瞟而过的。
再读一遍时,才领会到作者的用意:交响乐声从一阵紧似一阵,到全然没有曲调而言,再到“屋子背后有人凄凄吹军号,似乎就在弄堂里,又似乎是远着呢”的凄清。
在这样背景中登场的霓喜的一生,似乎也像是这交响乐一样,从一开始的锣鼓喧天,到后来乱了曲调,再到后来寂寞凄凉的老年。
文中的文字,还有几处让我印象深刻的。
”她的脸庞与脖子发出微微的气味,并不是油垢,也不是香水,有点肥皂味而不单纯是肥皂味,是一只洗刷得很干净的动物的气味。人本来都是动物,可是没有谁像她这样肯定地是一只动物。”此处,暗示霓喜就像是一只动物一样,追求本能的快乐,而没有一点人情味;
“她抬头看看肩上坐着的小孩,小孩不懂她的心,她根本也没有心……如同深海底的怪鱼,沉甸甸坐在她肩头,是一块不通人情况的肉,小肉儿……紧接着小孩,她自己也是单纯的肉,女肉,没多少人气。”此处,再次表明作者观点:霓喜就是一只动物,没有人情味的人形动物;
“她伸直了两条胳膊,无限制地伸下去,两条肉黄色的满溢的河,汤汤流进未来的年月里。”用肉黄色的满溢的河,形容肥胖,贴切又恶心;
还有其他的,如“分外鲜焕”这样的词,真真叫人眼前一亮,张阿姨盛名之下,果然副实。至于她惯常描述的家具物件,珠宝首饰,我不好这口,就没细细琢磨了。
一点浅见,抛砖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