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梦呓

        晚来天欲雪,能阅一篇无                                                                          作者:粤西


                                                            江南的梦呓

          古旧的蜿蜒的小巷在江南三月朦胧的梅雨中,迷离成诗人纸上氤氲的墨香,细瘦成墨客笔下灵动的诗行。青砖灰瓦的吊脚小楼在风雨飘摇中早已被剥夺了最初的繁华。破碎的砖瓦稀稀疏疏地垂落在地上,沉重的掷地声砸着时代变迁的惋惜与感伤,青苔攀上它们浅灰的肌肤,扒落下它们石灰银质的光滑表面,只剩下最里面丑陋的青碴屑儿。滑溜溜的油绿入殓着承载在它们身上的旧时光。

          梆梆的摇橹小调飘荡在流水上空,一蓑烟雨的沉静浸润了这画一般宁静的流水潺潺。茶香溢满了小巷,半卷的茶叶半沉半浮在茶水里,露着一半热爱,卷着一半忧愁。“卖糖炒板栗喽,卖糖炒板栗喽。”苏州调子听着软绵绵的,音节仿佛永远也发不清楚。叮咛叮咛的摇铃声从小巷深处依稀传来。推车的老爷爷穿着一双黑布鞋,头发和胡子染成岁月的留白,青筋沿着他干瘦的手臂一根根地突起来。他佝偻着背,弯着腰,用不锈钢的小盆将板栗一次次地舀进塑料袋里,每个袋子都被胀得鼓鼓的,而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钱却是皱巴巴的,被揉成一坨的零钱。扎着两根红头绳的女孩子们在残瓦上跳来跳去,踩出斜斜的脚印,踩出时光的印痕。小巷边的石阶上偶尔会坐着几个老婆婆,在地上摆着一些钮扣与花环等小工艺品。那枯干的树皮一样的手不时地向你伸过来,摊开,手中是各式各样的钮扣。那些手的皮肤已经皱了起来,像是刚挤干了水的旧海绵,粗涩、暗沉,像是曲折纵横的沟壑。额头上的皮肤已经缩水松弛,老黄的皮肤向眼角与额头挤出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山脊线,像是地面干旱时的裂痕。那双手颤颤巍巍地抖动着,想生活讨求着温情。岁月把美人珠圆玉润的肌肤揉搓成一张粗糙干燥的树皮,却依然丰润着江南笙歌醉梦的岁月。

          几根细长的竹竿撑出方格的小窗外,架在流水的上空,竹竿上搭着棉被、衣服等各色各样的布匹或丝绸,整整齐齐地沿水面排成一行,在水中温柔成袅娜的倒影,在风中飘扬如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子。妇女们偶尔拿着木杵子翻晒着晾在竹竿上的衣物。每一扇木格条纹窗的背后都是一个故事,一个秘密,一段岁月,它们给江南带来了人的气息,生活的气息。

          细碎的雨滴落在雕漆红木的屋檐上,洗去了富丽的朱红色,流俗的红渗进雨水里,顺着檐角一滴一滴地滴落。雕漆红木的屋檐依然向世人诉说着江南的精致与婉约,但半新不旧的红孤零零地立在青砖红瓦上,显得楚楚可怜。木头做的窗屉子已经松动了,在冷风的摇动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是遇难者的呻吟,在冷雨中哭诉着小巷的兴衰。鹧鸪清怨,听得见,飞不回堂前。门前人家那一幅幅旧楹联红褪墨残,无人问候,无人来揭。

          雨到了北方烈成鼓点,到了南方却慢成江面上蒸腾弥漫的水汽,在月色下泛着牛乳色的白光,迷蒙浑厚,溶溶的乳白色像是永远也亮不透的微微发亮的清晨,轻笼着江南诗画一般悠然的岁月。江南人在这小巷中走了几千年,每一步都走得愈加坚定与安然,他们把古朴的水乡生活活成了一阕在琴弦上婉丽流转的清雅小词。这些灵秀的土地上的小镇也自知不会有太多的人来看它们,它们永远也不会拥有城市的热闹与繁华,它们便在这里自成日月,自成世界。

          我喜欢这些江南的楼房,它们以一种低姿态的高贵获得了人们的垂爱与赞赏:内敛、厚重、灵秀。不像城里那些使劲往上蹿的楼房,躁动与不安随着楼房的增高而增多,它们永远以一种嗷嗷待哺的姿态向轰鸣的机器索要着向上生长与炫耀的力量,此起彼伏的打桩机的声音呜咽着所有曾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呼吸。修好的楼房却大片大片地空着,黑压压的,连城一座座密集的矩阵。人们给了它们美称:“城镇化”和“现代化”。

          物质以光速发展,然后,城市的温度开始迅速地流逝,温度像水一样,寻找着每一个缝隙流逝。而未来送给江南的孤单,今后恐怕难以偿还。



身体与心灵,总有一个要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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