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漪坐在床上看书,实则听着窗外的雨出神,窗外的雨密,沥沥勒勒的左响右响,再往外听,有沉闷的雨没停。在这黑暗的暮色之中,走廊的另一侧,有同样谧静的、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小屋。
一个月前她们从单位被派到这里来进修,来之前事务长曾找她们谈话,当面通知分配的结果。她先向事务长做了恭顺的问候,然后边谈边眼光顺到旁边几个脸生的面试长,她给予他们几个大方的目光。说完了,事务长向她介绍她的新科长奚平,她望向新科长的时候,他只给了她一个淡漠的目光。
新到这里来,她不知道该抓住些什么,这里有严格的制度、繁重的学习任务,与她之前的那种生活环境完全不同。这里的人都穿着相同的制式服装,卡住细长腰身、铺满配章的,都鼓着严肃的脸。她虽然成为了这里的一员,可她的同事同样是没有力量感的,像她一样忐忑的窥探着。
一个月后体能集训结束,她们恢复了自由的下班时间,虽然暂时还是不能出驻地,但好歹是有了自由的选择,她们的衣服也一件件的发下来,同他们一样的。穿上这衣服她好像也有了力量,肩膀略微的有些内扣,没关系。衣服上有硬挺的肩章,戳出衣服去,像是她自己肩膀的延伸。站的不够直,没关系。她为了配那顺条的裤子,搭了厚底的半跟黑皮鞋,走路的时候她细直的腿在裤子里一鼓一鼓的。她喜欢略低着头,在她高鞋细腿的挺立中,微微垂下的头显得谦敛的恰到好处。
有一天下了班又回科室拿东西,推开门的时候她心下一惊,昏暗的办公室里奚平科长横靠在办公桌前,看见有人进来,他保持着倚靠椅子背的姿势抬眼看门口的动静。这么晚了,还黑着灯,她一股子冲进来,被屋子里有人吓了个趔趄,“怎么在这,科长。”他回答了什么她已忘记了,大抵是那天他值班,不开灯会省电……她只记得科长那个惊动的眼神,倒也不一定是多惊…单眼皮的寡淡的脸,总使他带着落寞的神色。
虽然是科长,但是他比她还要小,是专门的好大学毕业的,一毕业就来这了。不像她,初高中过了青春伤痛的各自三年,上了大学过了又痛又快乐的四年。毕了业,经过了考试二战的颓丧、就业的困难,又幸运的一路从私企派驻局里到国企再到考到这里来。
剧烈变动的毕业的这两年,她已经学会了审视,审境遇、审人心,也审她自己,她透过这颗能够审视的心,看到他是一个被青春淋湿了的孩子,或许是一个单薄的家庭,或许是寡淡的那双眼睛,又或许是青春里也合时宜的青春痘,在他瘦的快挂不住的脸上,一切的无言都在诉说。
可惜他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好,极其优异的大学,单纯的心,脸上虽是单调的,可是忍不住挂着笑的时候会露出清浅的一个酒窝和整齐簇拥的可爱牙齿。上宽下窄的脸,衣服上的章标,还有他自己故作严肃的表情,她总能从这背后看出他像小虎头军官的气质。
他有力量,可是她也有。经历的够多带给她心里的淡漠,艰难的境遇使她更加珍惜现在稳定的幸福,在淡漠之外、人群之中,她总是笑着,露出她不齐的牙齿。她的眼睛不大而圆,脸是铺开的、脸颊有肉而脸的轮廓却有棱。在人前笑过之后她总是迅速恢复那寂寞而孤高的神色,以往的境遇没能让她成为娇软的花,她习惯了用那孤傲的保护色。在世界以痛吻她的同时,她好歹能回其之一张冷脸。在孤高之中自然也难掩对自己的疼惜,她惊觉科长也是这样一个孤寂的人。她透过她的经历经由想象将他塑成一个有血有肉的灵动的人,不由得先从心里生出了拯救他的热心,仿佛这个人儿是她造出来的一样,她像慈母一般张着潮湿的眼睛。
驻地连绵的阴雨,文论结训考后单位给新训生放了半天假,放松放松第二天就要踏上回原单位的返程。同事们大都出海去玩,赵漪因为早上起来肚痛而瘫在床上没有动,一直懒怠到中午在食堂胡乱的吃了几口饭,食堂里人很少,除了外单位的几个就只剩她和奚平,赵漪问科长怎么没和其他科长一起出去,奚平笑道“他们都约会去了,没劲没劲”。下午同事们发来消息,他们在一个商场里吃自助,晚饭也不回来吃了。赵漪已经懒了一天,在床上躺的头脑发晕,不禁拿起手机给奚平发消息“科长,去海滩转转吗,晚上请你吃饭”。“可以”,奚平秒回。赵漪翻身坐起来,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修身的阔领连衣裙,苔藓似的暗绿色,正适合这样的天气。她用黑色贝母发夹挽了头发,戴了垂链项坠,正在踏鞋时刚好有人敲门,“你收拾好快,科长”,“啊,快吗”奚平青涩的嗓音,让赵漪忍不住的发笑。“走吧”,赵漪一边说着一边关门,跟奚平走在一起,她总是忍不住的笑,奚平太年轻,又瘦又小的,走在他身边,她总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初高中上学的时候。初高中的时候她的自我意识还没有觉醒,面对已经率先发现他们自己的同学,她总是格外的自卑。她学东西吃力、不会与人吵架、因为心焦而起青春痘,初高中她好像一个青春的旁观者,当然,是张扬年轻的青春的旁观者,却是自卑和带着沉重心绪的青春体验者。如今他们来到了社会上,有了自己的一份事业,赵漪在大学的时候又尽情享受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尽情为自己爱也同样爱过自己的人付出了全部心情,她已经有了觉醒的自我意识。看见奚平科长,她总觉得那是另一种青春——自卑,可是也有坚硬的东西撑着。
集训的这两个月,赵漪能够感到奚平对她的特殊,他总在一群人中半正经半玩笑的凶她,高频度不一视同仁的严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另一种关注。
穿过细狭的木栈道,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因为游客稀疏,无数的蜻蜓、众多的海鸟在他们上空,蜻蜓迷乱的悬浮着,海鸟上上下下的盘桓着,时而远远近近的发出青涩干脆的叫声,雨停后的天阴着,配上这广阔又热闹纷繁的景色,让人不由得有了开怀的心情,奚平似乎同她有着一样的感觉,他的脸上吹着风,在她身边静静的站着。如此美妙的景色,两个人这样共同的站着,反倒使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我们往北走,去吃那边一个海边餐馆科长”,走到餐馆,两个人都有些饿了,赵漪点了热菜凉菜又添了饭后甜点,有海边独特的捞汁小海鲜,也有更符合内地人口味的口水茄子等菜,奚平总说她点的太多太浪费,又贴心的给她递水和热毛巾。要爱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赵漪心想。
吃饱了一路逛着回去,两个人都感到胃和心灵的双重满足。进了长长的走廊,路过一个个紧闭着房门的宿舍,“回去后你做什么”赵漪问。“玩手机吧,想看电视来着,可是我房间里的电视坏了,一直想叫前台来修,拖了太久,也懒得再找了”。“可以来我这看电视”,赵漪答道,赵漪心下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奚平路过了他自己的房间继续向前和她走着。进了房间,赵漪把其中一个离电视过近的红漆木凳搬到床旁边的过道上,两个人坐在木凳上看电视,是开了门赵漪才感觉到尴尬,这个房间除了洗手间,两个木凳夹着一个木桌,剩下的就是她的床,不过好在他们住的是公务宿舍,红漆家具透着一股正式庄严的气息,她把通白的床品换成了她自己带来的暖菊烂粉的床单被罩,奚平进来像是好友会谈。
看至十点钟,奚平还没有走的意思,他看电视看的认真,而赵漪低着头,什么也没想。“你低着头,哪里看得到电视呢”奚平问她。赵漪轻轻笑笑没有答话,“你在我身边,我就感到安心满足,内心满足了就不用再拿外界的声色来取悦了”赵漪心里暗暗想着,然而她还只是轻轻微笑着,“是不是看得无聊,不喜欢看这个你玩手机,或者我们换一个,嗯?”“你看你的,我这样很舒适”,赵漪扭头放出一个和缓的笑,她眼睛亮亮的出神的看着奚平的脸,试图以此来让他相信她并没有在撒谎,奚平同她一样,是个察觉到别人不舒适自己也会立马不安起来的人。
“你这里有小虫…”,赵漪抬起手来在奚平脖子上摁死了一只虫,要在以前赵漪肯定会把虫子挥走或弹走,然而她不知道怎么了,一时失神就将虫摁住了,她想擦一下虫的尸迹,而奚平似是也要摸一下自己的脖子,赵漪的手滑至胸口的时候,奚平凑巧碰上了她的手,奚平握住了,赵漪也没有反抗,他们两个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奚平的胸口,两只手随着那热乎的,干瘪而又坚硬的胸口一起一伏的。
赵漪整个的像在做梦,他们两个安静的并坐了这么久就像被笼在了半透明的浑黄罩子里,氧气充足可叫人晕乎乎的,晕到她没有理由反抗。如果这是梦,那有什么可反抗的呢?一个美梦,如果已经知道是短暂的、虚幻的,那就更没有理由来冲破它了,因为不晓得梦醒了的现实世界有没有如此的合心意。如果不是梦,那就更值得可喜了。这样过了许久,赵漪的手有些发麻,她一动,两个人都像是被惊动了,像是梦境里吹进了外面略微有些冷冽的风,奚平扭头看了赵漪一眼,赵漪也抬头回看了一眼,他们又是一阵惊动,看着对方的脸,都感觉有些陌生,同刚才的意境中的相依偎恋人有些不同,眼前的竟是一个实体的人。这个实体的人先是看着很陌生,后又看出了一些熟悉,现实生活中一起工作的场景涌进罩子中了一些,他们都想起了现实中是有这样的一个人,然后随即又是一阵陌生……现实生活中他们从未如此亲密过。
到了十一点钟半,奚平催赵漪赶他走,“太晚了,我要回去了,你赶我走,你赶我走赵漪”。赵漪从梦中醒来,为不知不觉的过了这么久而感到惊诧,惊诧之余是强烈的欣喜,他叫她来赶他,是断定他自己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意志力,全靠别人来助推。赵漪一把从椅子中站起来,“你走,快走”,赵漪拉住奚平往外推,奚平无力的站起来,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不过屋子小,再留恋也走不了两步就走出了门边。
第二天他们返程,像无事发生的过了几天。赵漪是大方得体的人,白天在单位里她也同他一样做出那般合适的姿态,每次路过奚平她都会在两个人不远不近时喊奚科好,有一次奚平忍不住的嗤笑,像是在嘲笑她的傻气,心里仿佛在想着,“这孩子装什么呢?”赵漪看见了走过去也偷偷的笑,奚平毕竟比自己小一岁,像孩子一样的爱难为情。
又过了几日奚平被调岗,从他们的小科室里一件件的搬东西出去,到了晚上奚平发消息问赵漪能否去接他,赵漪答应了,套了衣服挽了头发就打了车过去,奚平站在他租的小区的对面,那里是另一个科长租房子的地方,他们一同喝完被那个科长送回来。赵漪走下车找他,奚平却一把将赵漪揽住,整个的瘫软到她身上。“你的电车呢?”奚平问。“我打车过来的,太晚了,你又喝了酒,不想让你吹冷风,咱们打车回”,“欸,打车干什么,才一公里,走到你那里就是了”奚平一边说一边推着赵漪往前走。“你怎么喝这么多”赵漪被揽着,被奚平压得左倒右晃的,此刻除了如此老套的问询,赵漪想不出第二句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被调岗了,赵漪”,奚平似是不好意思直接叫赵漪的名字,说这话时到了名字那里奚平做了轻音。“是师哥和事务长起了矛盾,然后就把师哥调过来,我调去其他科,其他科的业务我没怎么学,我怎么管的来唔……”赵漪听奚平絮絮叨叨的说着,奚平酒醉,又似是觉得自己在诉说时理应做出委屈和生气的姿态,几句话被奚平说了一路,赵漪不时的安慰着,无非是说些他肯定能行的话。在路过一个路口时,“这儿也有个业务大厅欸”赵漪对奚平说着,“咱们的下级单位”奚平在她耳边轻吐。
打开房门,屋子里开着灯、电视机上闪着跳动的广告、卧室的空调里细细地吹着冷风,门开时赵漪养的一只灰白色虎斑从洗手台跳到门边的体重秤上。为了不使奚平进来时这个空间显出清寂,电视是赵漪走时现开的,客厅的空调似是不怎么制冷,她只能打开卧室的空调再大敞开卧室的内门。赵漪扶奚平坐到沙发上,倒了杯水便去给奚平洗桃子,“别忙了赵漪,我喝酒喝的太撑”,奚平想伸手去拦赵漪,可赵漪似是打定了主意“喝撑了上两趟厕所就下去了,放着你一会吃”,于是奚平不得不伸手去拉她,拉她,一把把她拽到了沙发上,赵漪跌坐到奚平的腿上,“啊呀,我好沉的”,赵漪向来觉得奚平的瘦弱,此刻是真心的害怕坐疼了他,“没事,你别动,我就想歇一会”,奚平抱着赵漪闭着眼睛呼着酒气。
这么晚的天,奚平此刻又如此的脆弱,赵漪和奚平两个都是自由的人,且赵漪相信奚平,也相信自己,就凭……就凭她随着自己的意愿清清白白的长到了现在。
几趟厕所跑下来奚平又愈发的虚弱,赵漪不得不把他往卧室里让,“我有两床被……”,赵漪和奚平站在卧室床边,两个人都有些无措,奚平毕竟才刚毕业多半年,整个的还保留着青春男生的可爱稚气,“我先关灯,你睡外面”,赵漪边说边关了灯,从床尾顺到了床的里侧,奚平也坐到床边,开始脱鞋脱袜。两个人在黑暗中蹑手蹑脚的脱着身上的衣物。赵漪脱完掀开了里侧的被蜷缩着侧躺下,她从未觉得被床被黑夜托住是如此安稳的感觉。奚平伸出胳膊去抱赵漪,赵漪探出了上身去怀抱他,两个人安稳的静静躺着。赵漪本来是清醒的,清醒的时间久了就慢慢的入睡了。
夜半奚平似是突然醒了,松松怀抱赵漪的手颤动了一下,随即就轻柔的抚摸下去,先从她尖软的地方开始,他轻轻推揉着,又带到腰带到臀,赵漪半梦半醒中感觉自己好像在坐摇摇车又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躺在摇篮里的婴孩,身上有轻抚带来的令人欲眠的轻晃。赵漪伸手探了奚平一下,奚平立即压上他软绵的唇。之后便是像一个钢琴家弹起自己熟过千遍万遍的曲目那样,弹了开头,就自然而然的跳跃着流向了结尾。一首小夜曲终了,两个人方才如梦初醒。
他们下班后散了几次步,看了几场电影,可是跟奚平在一块,赵漪总是感到自己的不足,或许是奚平散步时直直的看向前方的眼睛,或许是在影院看见老领导后奚平惶恐的语言,或许是送赵漪回来时奚平不同她说话只是自顾自应着车子上的车载音乐……不对,这一切都太不对了。赵漪已经给足了奚平自由,从不催促,从不发厌的弹许多消息,从不红脸,赵漪上段热烈的爱情已经让她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得体的恋人,但奚平总是张着他那张隔膜的脸,似乎无需自己开嘴,辩白就滔滔而来,他没想恋爱他没想失身,一切都是赵漪她……
看着奚平那怯弱和自卫的表情,奚平好像突然变作了《聊斋》里的张生李生,而赵漪是罪大恶极的女鬼。
一日下雨,奚平送赵漪回来,奚平在异地学习时的平级大姐姐发语音过来为其介绍女友,催促其见一面。奚平在赵漪面前发怵,赵漪看着奚平为难,发晕了一样劝奚平为了礼节见一面,只是提出要陪他一起去,顺道去看她的小妹妹。到了他两见面的那天,赵漪下了车并没有去看她那天补课的小妹妹而是跑到另一个商场吃水煎肉,闲等着奚平和会面对象吃完饭同他一起坐车回去。登车回去找座位时奚平看到了昔日的两个密友,四五个人一路畅聊,奚平的密友总是说“我们奚平…”。奚平是可爱的青春小孩,奚平的两位密友也是。赵漪时不时的掺话,常常带着温和的笑。密友到站,奚平和赵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怎的,安静下来的赵漪默着声不想说话,奚平只是去牵她的手。
赵漪早就在奚平和那位会见女友郑宛见面之前就看到了她发给他的消息,她跟他说明天见面要一起去买大师傅的点心,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时不时想吃什么,吃不到就会感觉难过,问奚平懂不懂这种,又说明天可能会下雨叫奚平带好伞,后又赶紧说算了算了她带好了……。赵漪听到过那个姐姐介绍郑宛,郑宛爸爸去世了,他生前也是同单位的……
郑宛因为过于缺少父爱,就势必的会把敏感的心托给未来的男友,哪怕奚平还不是,哪怕她和奚平那会也还没有见过面,但她毕竟是长大了,毕竟是自己和母亲辛辛苦苦的长到了有人说亲的年纪。眼下说的这门亲的对象还是奚平这种有着极其体面和稳定工作的年轻孩子,母女两个都卯足了劲儿的想抓住奚平,而郑宛早已先把自己全部的心情托付。
奚平摩挲着赵漪的手,赵漪看着车窗出神,一路轻轻无言。回到家,奚平和赵漪落坐在沙发上,奚平低下头不费力地轻吻赵漪,问她怎么不高兴,赵漪侧过脸去,拿奚平的背挡住自己的眼睛。沉默良久,赵漪说“奚平,我也……我也……”,一阵哽咽,“奚平,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也……”,奚平道“我知道,你也不想背地里的恋爱,”“那个女孩我不爱的,”“你现在就拿我的手机回复她……”,奚平的回答轻飘的,一句一句的在空中轻晃。赵漪没理奚平的话,只是突然发了力的自顾自的说下去“奚平,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也有自尊的。”,说完,一滚透明珠泪。奚平察觉后背的热,扭过赵漪的脸低头为她擦拭,“别哭,别哭”奚平连声不迭。
赵漪时常觉得自己是“王娇蕊”,虽然她没张着红肿的桃子眼对振保说“振保,你别怕……”,但她过于宽容的眼睛好像也在时时迫着奚平。赵漪从18岁开始读张爱玲,她以为她至少会是白流苏,却没想竟也短暂的做了王娇蕊。
在人前,奚平从来都做出自卫的神色。赵漪给足了他自由,他来的自由,去的自由;在她感召下勇敢的自由,退回到自己小环境的自由;享受的自由,撤退的自由。在奚平还没能做出公然维护她的行为之前,她总是自觉地配合奚平在单位中上演不熟络的戏码。
赵漪的科室小,位置隐蔽,几个科长常常聚在这里聊天,一日奚平同他的师兄弟一起进来找赵漪的新科长侃天,侃着侃着便说到了不该说的地方,几个人隐晦的胡侃一通,随即便响起一阵年轻的笑声。虽然搭言狂笑的这些,大部分都还未踏足那片场地。但赵漪隐隐明了:他们以说出与娼门女子的旖旎情事为荣,而以与一个不那么完美的平常女子扯上瓜葛为耻。谈及娼门女子,那不过是上位者的风流韵事,自娇自傲的另一种象征。可若与世俗眼光里太普通的平常女子扯上关系,那便是太轻易就做了选择的蠢气,平白使“寒门贵子”的名头跌落。
时过半月,奚平来看赵漪。奚平软和的手透过赵漪的头发摸到她的脸,赵漪刚要从坚硬和隔膜中生出一瞬间全部原谅的热心时,奚平却早已把坚硬的手指捅进了赵漪的嘴里,他轻轻地搅动着,尝试唤起赵漪的爱欲。可此时此刻赵漪是沉重的一整颗心,除此之外,身体只是一具麻木的空壳!
在这么多次的亲密接触里,赵漪只有一处最动容,第一次奚平来她宿舍看电视,曾抬起低垂的眼眸看着她,随后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只两下,似是梦魇中不经意的流露。不知怎么,赵漪想到张爱玲在《小团圆》中写男主说几句话又心不在焉的吻蕊秋,就像只小兽在溪边顾盼着,时而低下头去嘬口水。
奚平这次也喝醉了,亲上赵漪的嘴唇时鼻子向外散发着酒的热气,像喂她吃了酒心巧克力。在黑夜里,奚平似是脆弱的,仿若求爱的奶孩子,然而赵漪知道,天一亮,他又变成了坚决而淡漠屹立的雕塑,使她路过他时不得不变成一个礼貌行客。
“我要你白日里的身份,爱给我的自尊”,赵漪心想。
第二天早上天光似亮未亮,奚平回家去洗漱和开车,赵漪去搭公车。赵漪和奚平惺忪的走在世界还未起床的路上,零星一个骑自行车的行人倏忽而过,快到路口时赵漪走近尚且柔软着的奚平,共行了几步赵漪拐弯去坐车,“好,我走了”,赵漪轻声说。
“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斛珠新城如梦似幻的烟雨天,终于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