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村子,一个普通的村子,村子里的人朴实善良,安分守己,生活就像白开水,平平淡淡。然而,再怎么平淡的水里,也总有一两点灰尘,郑田就是这颗灰尘。
那年郑田6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孩子,也就是那年,成了他一生的转折点。
村子里来了个奇怪的人,背着大大的背包,带着一顶旧旧的鸭舌帽,他在村里漫步了好久。一开始,他是所有人的焦点,大家都对这个外来人充满了好奇,但很快,这种好奇就被冲淡了,人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没有时间去搭理这个外来人,大人们去耕地了,孩子们也重新聚在一起游戏。
只有郑田,任然对这个外来人抱有很大的兴趣,他身上每样东西都吸引着郑田,特别是那顶破旧的鸭舌帽。
外来人在村里的四处来回走动,郑田则像小狗一样跟在后头,并不时地抬起头,对男人头上的帽子瞄两眼,许久,那个怪人终于在废弃大楼边停下。
那栋大楼是很久以前的了,据说郑田还没出生前就有了,原本是准备建成一栋高楼,但后来因为资金不足,停建了,只留下了个框架,也没人拆掉,就让它立在这了……
于是,就这样,天天日晒雨淋,它渐渐成了一栋旧楼,但相比村里其他楼房,废弃大楼却要高好多。
那个怪人在大楼边上徘徊许久,寻找楼梯,郑田跑到他前面,然后在拐角处停下,意思是,这里就是楼梯了。怪人走上楼梯,郑田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去,郑田腿短,爬得慢,等到他爬上楼顶时,怪人已经在画架上铺好了画纸。
怪人什么都不做,就只望着远方,郑田,感觉奇怪,他向前走了几步,视野瞬间宽广了,他可以看见村外的风景,一大片绿色的草地,围在村的外面,又大,又厚,像一片绿色的海。起风了,风吹起郑田眼前的刘海,让他清楚地看见,草地如同海上的浪波,上下起伏……
怪人也开始画了,他拿出笔,在纸上勾勒线条,又拿出颜料,给这幅画渲染,郑田看呆了,刚刚空白的纸上,出现了草地的轮廓。
怪人从早画到晚,郑田也从早看到晚,太阳终于还是要落下了,余辉均匀的铺在草地上,画终于完成了。
怪人将画具收拾好后,转身面对郑田,他取下帽子,轻轻地盖在郑田头上,等郑田回过神,怪人已经走下楼梯。
之后,那顶破破的帽子成了郑田的宝物,他将帽子放在床头边,几次,母亲想要扔掉,都被郑田阻止了。郑田落下了“后遗症”,他爱上了画画,是疯狂的爱,吃饭时,睡觉时,想着的都是画。原本早睡的他,总是因为画画,要拖上几个小时才能上床,父亲说,这孩子是中邪了。
这种狂热的爱,一直持续到郑田十七岁,这时的他,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了,即使没有任何人教过他。
父母却反对他画画,十分地反对,农村的孩子到了十七岁,就应该可以撑起一个家了,几乎每个人都有一块可以耕种的地,地越大,家里就越有面子,郑田却不是,现在每天做的就是在家里画画。父亲告诉他这是不务正业,母亲说,这是只能当作爱好,他不管,他仍然在画,他画蓝天,白云,田野,还画蒲公英,他特别爱看着蒲公英向着天空飞去去。
最后,父母父母在这个村子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有这样一个孩子太没面子了,商讨了好久,决定离开。
分别时,郑田问父母什么时候回来,他还清清楚楚的记着,父亲说了什么,父亲说:“等你哪天不再画画,我们就回来。”
大概两年了吧,他已经和父母失去联系两年了。在这两年里,他坐吃山空,钱用完了,就变卖家具,卖了桌子,卖椅子,总之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最后家里只剩下床了。他的钱也不多了,吃饭都难,以前是一日三餐现在是一日一餐,失去了经济的保障,他对自己的梦想产生了怀疑。
他终于找了份工作,村里来了个工头,说是要在村里盖房子,要招人,他去了。
他的工作就是帮别人搬砖头,这是一份苦差。一开始,他是光着手搬砖,原本光滑的手,很快就被磨得伤痕累累,但他就是不肯买双手套,有一次,他在递砖时,一个不留神,砖头脱手了,砖头的棱边,还在他手上留下一个大大的口子,鲜血涌出,但他硬是没感觉,他的手早就麻木了。
郑田没钱吃饭时,就会在半夜三更,跑到别人的果园里偷果子,到底是偷,不敢挑剔,有些果子熟了,有些果子却是青的,还有的是半生半熟的,但他都来者不拒。有一次,果园的老农看见他在偷吃果子,本想要将她逮住,可见到他的吃相后,反而心生怜悯。
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人会养自己一辈子,终究是要靠自己。郑田经常是推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然后一闭眼就睡去。他将那顶旧帽子,和画具一起,塞进了床底。
年底到了,是结账的时候,工人们工作了一年,汗也流了,泪也流了,为的就是这些钱,郑田也不例外。
今天的日子终于到了,可工头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不见了。郑田不敢相信,他觉得肯定是工头忘记了,于是,他等了第二天,第三天……终于,在一个星期后,他放弃了,认清了事实,工头确实是跑了。
那天晚上,从不喝酒的他,和其他工友一起,凑钱买了几打酒,他们买不起贵的,只能喝哪些及其劣质的酒,偏偏这些酒的度数都很高,第一次喝酒的郑田,很快就醉了,他将自己的经历,和胃里的东西,一滴不剩的吐出来。其他人默默地听着,不停地喝着酒,他们一直憋着,直到把脸憋红了,终于还是仍不住了,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唱起了歌,郑田认得,那是家乡的歌谣,有人跟着唱起来,然后是所有人都唱了起来,即使调子唱错了,声音不一样,但听起来却是那么协调,郑田也跟着唱起来,歌声飞过田野,飞过屋顶,飞向无边无际的天空。
那天晚上,郑田感觉,似乎找回了什么。
在那之后,他经常去村外的田野,经常去废弃的高楼,他重新拿起画笔。经常有人看见他在田野前面画画,还经常去村里看村里的那片蒲公英。于是,大家都笑着说,郑家的小子又开始发病了,但他们心里却毫无恶意,甚至还为他高兴。
一段时间后,郑田不再画画,他开始收拾房间,将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终于,在一个安静的夜晚,他沿着月光洒下的道路,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有人说,他去找他父母了,有人说,他去找工头拿回钱了,还有人说,他走的那天,背上背着画架,头顶带着旧帽……
郑田离开后,雨一直在下,雨下个不停,迎接春天的到来。
某一天,有几个顽皮的孩子登上废弃工厂的废弃高楼,被废弃的房子,是村里最高的,比其他房子还要高上好几层,他们爬上天台,想远处望去,顿时惊呆了,村外竟然有一片这么大的草地,更让他们吃惊的,那片草地里居然长出了一些白点点,风一吹,就飞了起来,飞向无边无际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