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母子】比睿山的小精灵

我从少年时代开始，就非常喜欢宫崎骏，最喜欢的，是《幽灵公主》。《幽灵公主》里面，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住在树上的白色小精灵，会发出“咕咕咯咯”的奇怪声音。我惊叹于宫崎骏无拘无束的想象力，他怎么能想象出这么一群会咕咕咯咯的小精灵呢？等我和川贝在一个黄昏，穿越比睿山大片的原始森林时，才发现，这群小精灵真的存在。

比睿山在京都郊外，一个非常奇特的机缘，我对这座大山升起了向往。有一天，我听一位我非常尊敬的法师讲《药师七佛经》，他提到比睿山顶有一座延历寺，里面供奉了一尊药师佛，在这尊药师佛前，有佛教历史上燃烧时间最长的一盏长明灯，竟然1200多年来都没有熄灭。我立即在心中许下一个愿望，去看看这盏长明灯。

我和川贝晃悠到京都时，正好是这位法师的生日，我立即想起了长明灯的心愿，马上去酒店前台询问路线。大概是因为没什么游客会去，而酒店工作人员自己也没有去过，三四个工作人员聚在一起讨论了好几分钟，给了我一个公车的站点。8月初的烈日下，我跟川贝等足一个半小时，中午12点，才有一辆写着“比睿山”的巴士开到，我赶紧拎起川贝跳上了车。一辆大巴，才五六个人而已。

一个多小时后，大巴到了终点站。下车一看，哪里是山？明明是个小村子。公交站牌上只写着一班车，而且，全天只有那一班车……远远望着已经开走的大巴，我欲哭无泪，心里抱着一个幻想，也许这村子离延历寺已经很近了。午后的村子里，路上没有什么人，我看到路边有一个西式咖啡馆，想着也许里面有人会讲英文，赶紧钻了进去。一个八十多岁的日本老太太正在柜台后面打瞌睡，看到我们来了，非常高兴。我比划着跟老太太说延历寺的事，她完全听不懂，一个劲笑眯眯跟我说着日文。我无奈，在纸上写下“延历寺”三个字，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继续眉飞色舞跟我说着日文，似乎是在回忆往事。我非常无奈，只能陪着很想聊天的老太太小坐了一会，然后匆匆作别。

村里还能看到人的，只有一家寿司店。万幸，老板娘能听懂一点点英文，她比划着告诉我，还有几分钟就下班了，她开车送我们去上延历寺的高速路，那里有大巴直达山顶。大喜过望，我看了一眼门口的营业时间，12点到14点，居然只营业两个小时……啊，这个荒凉的小村子……

开车送我和川贝去高速路的路上，老板娘告诉我，她妈妈是台湾人，所以她跟中国很有渊源。我直觉这背后是一段风云历史、岁月沧桑，然而旅行就是这样，你还没来得及去了解一个人，一个故事，就要匆匆分开了。

十来分钟后，我们抵达了高速收费站附近的大巴车站。一看站牌，傻眼了，日本的公交车不是每天都有的，最近一班上山公交，竟然在半个月之后。好心的老板娘要载我们回附近的火车站，好让我们可以搭乘火车返回京都。我毅然决然拒绝了，铁了心准备上山。彼此深深鞠了一躬，“保重啊！”我们挥手作别。

这下更荒凉了，目力所及，只有一个高速路收费站。我和川贝走了进去，里面有两位五六十岁的大叔正在值班。我问他们去延历寺要走多远，他们看着川贝，比划着，意思是，走是不可能的，有6公里多，而且高速公路是不可以让人走上去的。情急之下，我画了一个火苗的样子，在旁边写了四个字，不灭明灯。两位大叔竟然被深深感动了，我很难描述他们当时的表情，其中一位大叔立即拿起电话说着什么。挂完电话，他告诉我，他电话给了他的出租车司机朋友，那朋友正在赶过来，但是延历寺不是每天都开的，能不能见到长明灯，完全要看运气了。

那一刻，我真的很有要抱抱那大叔的冲动。

大叔又给我找了一张小火车时刻表，让我们下山的时候坐火车，可以很方便去回京都的车站。我一看时刻表旁边那小火车的图片，真是太萌了，铁轨差不多45度角，全部在森林里穿行，真是太梦幻太浪漫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火车。完全是人生一次意外的奖赏。

很快，出租车司机来了，我们与两位大叔道了再见，直奔山顶。真没想到，比睿山是这么美丽，大片大片原始森林，碧绿葱翠，到处都是不知名的漂亮野花。此刻天高云低，我们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真有一种小鸟般的快活自在。

如同前面经历了取经似的磨难，后面就都是好事了，已是下午近三点半的光景，延历寺居然还开着，连出租车司机都用生硬的英文对我们说：“好运气！”匆匆奔进寺院，拉着川贝高高低低走了半小时的路，终于抵达了长明灯和药师佛所在的“根本中堂”。恭恭敬敬在外面洗了手和脚，小心翼翼走进去。在寺院内法师的指点下，我们看见了那燃烧了1200多年的不灭明灯。

这盏灯现在分成了三盏，罩在三个华美的金灯罩中，供养在已经有千年历史的药师佛前。日本，尤其是关西地区，保存了不少隋唐风格的建筑和佛像，这常常让我非常景仰同时也非常遗憾。这盏长明灯1200多年没有熄灭并不意味着此地一直太平，400多年前，织田信长就曾火烧比睿山。这盏灯，是很多人拿命保下来。

静静坐在一段传奇之前，看着灯罩后那闪烁的金光，一刹那，百感交集。寺院快要关门了，总算见到了长明灯，人生圆满。我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来。唉，儿子又不见了……

这个大殿非常古老，是下沉式的，人只能在下沉大殿之外的区域礼拜，佛像和长明灯，离人们有一段距离，无法走近。我在关西曾探访过很多古老的寺院，这样的结构非常罕见，可能是为了保护长明灯。我四下张望，发现川贝竟然从侧边找到了进入下沉大殿的暗梯，正在往下爬。我大惊失色，赶紧越过禁区，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他拽了上来。拎着熊娃匆匆离开，都未来得及回头再看一眼千辛万苦才见到的长明灯。

气急败坏问川贝为什么要进去，果然，他想看看长明灯。燃烧1200多年是多么不易，要躲人间刀兵祸，要防天灾，要防神经病，还要防熊小孩……

夕阳西斜，比睿山的景色开阔壮美，早就听说京都地区原始森林保护得非常好，确实如此。山路上兜兜转转，找到了大叔跟我们说的下山小火车。太有趣了，短短一截，45度角上下，很像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里的小火车。太戏剧化了，不似在人间。小火车开了，像是慢速的过山车，感觉神奇极了。

“呜”的一声，小火车一头就钻进了比睿山的原始森林。森林里暮色渐起，“咕咕咯咯”，“咯咯咕咕”，像有人在拨弄古老的发条钟，又像是空竹挂上了拨浪鼓。“妈妈，那是什么声音呀？”川贝扒在车窗上，四处寻找声音的来处。

我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好熟悉的声音……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原来宫崎骏说的，都是真的。

“妈妈，那是什么声音呀？”川贝又问。

“那是森林里的小精灵。”我郑重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