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来看你了。”许长弦靠着身后的墓,垂眸说道。
许长弦每年都会抽出两天来到一座荒无人烟的山头,为了就是陪墓主人说说话而已。
此刻是仲夏,夜里寂静无声,只有蝉鸣和酒落在杯里的微弱声音。
我有一友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罢。他呢,顽劣不堪,成日逗鸟逗蛐蛐,虽家世显赫,大家都捧着他,但背地里总是对他说三道四的。但我知道,他心里门儿清着呢,从来不说。
“江淮安!你又耍我!”
“哎呦弦妹,你看你一整天都不笑一笑,我不是在想法子让你一展笑颜么?”
望着眼前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笑嘻嘻的少年,许长弦气不起来,只得拍了他一巴掌。
“弦妹现在笑起来多好看,像仙女。”
嗯,嘴倒是挺甜。
许长弦从小就像个小大人,好像什么事都提不起她的兴趣。但只有江淮安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能有点生气。
我还记得他神秘兮兮地带我去了一个地方。那时候也是仲夏,夏天的晚上,比上午凉快得不止一星半点。我那时候难得穿了一身竹月色的衣裙,竟然被他拉去了一块人烟稀少的草丛地,想来也是好笑。
他又说我像仙女娘娘了,我知道他这只是讨巧卖乖,但是他眼里的真诚着实让我不敢直视。
他嘴角没有放下,但眼里的笑意却略收了点。
“长弦,你说这地好不好看?”
他只有说正事才叫我长弦,我没回他,他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死缠烂打叫我回答,只是继续自顾自的说。
“我死后也想埋在这种地方。”
听到这句话,我猛然抬眼看向他。他是从来不会说生死离别这种话题的,每当我提起,他总是呸呸呸地不让我说。为何呢。
风起了。吹起了他的衣角,也吹动了我的发梢。又好像是要吹走什么,是什么呢?
“你是不是想让我替你收尸?”我说。
他搓了搓衣角,我知道他紧张时就会做这个动作。
“我今日跟承宁伯说了,我想去参军。他们不信,知道我心意已决后,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他们是不愿意的。”
他父母待他不好,他从不称承宁伯为父亲。我知道他一直想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他什么都知道。
“既已决定,那便去吧。”我没有露出一丝不舍,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对方的影子。所以我不能挽留他,也没法挽留。
“长弦,…你能不能等等我?”
说罢,他便跑去不远处的草丛拿出一个发光的罐子。一并递给我的还有他身上挂着的玉佩,别着个桃花结。
他没说话了,只是递给我。
我有点想哭,但还是强撑着笑着。我接过,表现出一股惊喜的样子。其实他每年都这样,抓一大堆萤火虫问我好不好看。
“真没新意。”
但今年没有问我了,只是递给我。
“但是好看。”我接过。
“哭什么哭,你去给我爬上将军的位置,我等你好消息。”
他抱了我,说我是他心里认定的未婚妻。
……
“强盗。”我笑了。
“仙女娘娘。”他看着我说。
在这个仲夏,承宁伯的小儿子不见了,反倒是庆安军营新兵营里多了一个人。我也收到过他的信,他说他没有寄给承宁伯,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一张一张的捷报传来,我听说庆安军有一位新起之秀,叫周安弦,面如冠玉,杀伐果断。
庆安军在行军过程中经过淮南,可以进行休整,我刚好跟随母亲去淮南,也顺便看了看他。
“仙女还是仙女。”
“江淮安,你再不回来我就成老姑娘了。”
“这是最后一场战役了,仙女娘娘会保佑我的是不是?”
“……是。”
“但是你从来都没直说要答应嫁给我诶。”
“……”
但在京城,我收到了一份包袱。里面是一封书信,一个桃花结,和他的随身玉佩。
吾妻长弦,展信舒颜。
当你看见这封书信,我已经回到了我们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很遗憾,周安弦一时失手死了,但是江淮安会一直陪着你。仙女娘娘不要难过,江淮安不用你等我了。
江淮安。
……
我笑了笑。桃花结桃花结,原来是桃花劫么。
“骗子。”
他说不等就不等了,把我当谁了。我与承宁伯协商后,把江淮安葬在了像当年仲夏夜的那个山头。
又是一年夏天,栀子花开遍了山头。景季变幻,不变的只有一块冰冷的石碑和一个默默倒酒的女人。
此后五年,每年我都会看他。
“江淮安,我答应了。”
文/江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