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2日,星期五,秋已至,天气异常晴朗。 学生已经放学了,老师们马上就要开教工大会。我向年级组长请假,和认识半年的男朋友领证结婚。年级组长小声对我说:“你还是慎重一点吧。”是的,半年太短了,的确太仓促了。可是我们已经定好了今天去民政局,现在再反悔吗?我笑一笑,感谢她的好意。
我们汇合后打车直奔虹桥路。我用余光又打量了一番身边的男人:肥胖的身体上顶着硕大的脑袋,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紧接着是一个塌鼻子,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听谁说过,嘴巴总是紧闭着的人心思很重,让人捉摸不透。汽车在周五繁忙的道路上前行,恍惚之间,我问自己:真的要去结婚吗?以后会怎样?他的脾气性格怎样?会对我好吗?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们回去吧,让车子掉头”这句话就在嘴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在长宁区民政局门前停下了。下了车,眼前一大片一大片的绿晃花了我的眼。我好像被一股力量推动着,和他走进去填完各种表格签完各种字,直到朱红的本本拿到手中,我明确了一个事实:我结婚了,和一个刚认识半年的男人。
回程的出租车上,我又瞄了他几眼,夕阳最后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身上,镀着金边的他好像不似先前那么严肃了。可是,为什么我心里还会想调转车头把结婚证退掉? 那段时间,夜里迷迷糊糊摸到身边的人都会被吓一跳,过一秒钟确认他是我老公,心里再告诉自己一遍:我结婚了。有一天,睡梦中感到有人给我拉被子,把我的胳膊放到被子里,动作很轻,很轻,很温柔。心里升腾起的感动将我包围,从那时起,我内心终于承认,这个人是我的老公,是要和我走完下半生的人。
我的孕期反应很重,他爸爸烧的菜我闻到就吐,他就在我的指导下烧出合我胃口的饭菜,在后来的日子里竟烧得越来越好。有朋友到家里来吃饭,都赞不绝口,羡慕我嫁了个好老公。
我们不是生活在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从此以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起初的一年风平浪静,随着女儿的出生各种矛盾和摩擦不断。尤其是我和他爸爸,因为孩子的教养问题常常针锋相对,他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不过他的脾气性格真的太好,从未因为我气急口不择言对我有任何不好。我把对他爸爸的不满都发泄在他身上,骂过他,气极的时候还打过他甚至用脚踢过他,他从未还口,更未还手或还脚。即便如此,我也曾无数次徘徊在想要逃离的路口:一来他爸爸横加干涉我们教养孩子,二来他实在不擅言辞不懂甜言蜜语。我这样一个地道的文科生对生活还是有浪漫的幻想的,他这样一个工科男怎么能理解我的阳春白雪?这时他的好脾气在我眼中竟是无趣的表现。我又一次怀疑当年匆忙间结婚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张爱玲的话像是为我而写。有人羡慕甚至嫉妒我的衣食无忧,可是我的痛苦没人能懂。我生活在自怨自艾中无法自拔。
生活会让我们糊涂,也会让我们清醒。当我在西湖边吟咏“西子湖畔柳如烟”时,他在上海我们的家里带孩子;当我在连云港“东风未起春意浓,斗室把盏笑残冬”时,他在上海我们的家里带孩子;当我在泰国清澈的大海里浮潜时,他在上海我们的家里带孩子。一个男人要多么宽容,才会为了自己的妻子快乐一点而让她在外面玩?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他不是无趣,只是太不会表达。和那些出轨、花天酒地、懒得抽筋的老公相比,“无趣”简直就是值得夸耀的优点。换一种心态之后,我发现我和他、和他爸爸的相处和谐了不止一点点。虽然有时也会有不开心,但是过一晚上就烟消云散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总想着逃。
2017年11月2日,星期四,秋已至,天气异常晴朗。我在他曾经就读的高中校址参加教研活动。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大男孩儿,每天骑车四五十分钟穿过无数条马路到这里读书,并最终考入上海交通大学。在我们结婚整整十周年的这天,我走近少年的他,也是别有一番纪念意义吧。
从今而后,生活还是如常,会有甜蜜,会有感动,会有惊喜;也会有摩擦,会有矛盾,会有争吵。我会支使他:“老公,帮我倒点水。”我也会献殷勤:“老公,来吃个苹果。”我还会很没良心地嫌弃他“你是吃草长大的吧?”可是我知道,我心底的信念:白首一生,永不相弃。
每一个十年,我都会在这里,用我的文字纪念我们平凡的生活。我会在平淡中咀嚼出爱意,把“虱子”一个个逮得干干净净——即便生活只是一件粗布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