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穿堂的风一掠而过,带来一股夏日的凉意。
穗子的裙摆随着这阵凉气被撩动地吧啦吧啦作响,她赶忙缩着身子揪着裙子不放,使劲向下扯了扯A字裙的上腰部。牛仔蓝的边际线顺着胯部一衬而下,百褶的金线边儿,流苏垂帘。
此刻,老罗正佝背蹲在门前的石板上。他两指夹着一吊旱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喉结蠕动发出饮马的呲呲声,继而他的鼻腔便稳稳地喷出一缕白烟,呆白的烟圈被风吹出一个个消散的弧线。
老罗麻利地将抄在身后毛糙糙的手抹了抹拉碴的下巴,又一次把手卷着背后面去了。除了鹰利的双眼,他的脸上就只剩下千沟万壑的凹痕。
岁月,好歹还记得在这个穷乡僻壤的旮旯缝里,有这么一堆疏松的白骨。
穗子穗子讪讪挪步到爷爷身边,埋怨似的努努嘴,但是眸子里却闪现着光亮的火焰。
老罗放下烟斗,将视线移到孙女的裙子上,上下打量,短裙到底过于白净。
穗子有着健康的亚麻色皮肤,裙摆的长度正好蹭着她的两个凹陷的膝盖骨,这样那可怜的两根火柴棍就露了出来。
老罗龇了龇渍黄的牙,刚刚滤嘴的烟呛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的穗啊,这裙子短是短了点,但毕竟是你妈买的,这么多年,她到底还惦记着你.......”
老罗哽咽的话没说完就抄着手抹着浊泪。他深陷的眼窝像个洒倒了的酒杯,风干的脸上于是就形成纤细纵横的支流。
“爷爷,喏,这是她临走前丢的信封,她说等你走后再给你的。”说着,穗子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卷了毛边的信封,双手托着递了上去。
老罗甩手就用袖子蹭着眼泪,赶忙从穗子的手里抽出信封,麻利的用手捻了捻,泛黄的旧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小蚂蚁,黑压压晕眩着老罗眯缝的双眼很不是滋味。他小声嘟哝着,像个虔诚的清教徒祷告着誓词。
看毕,他吁出一口气,又重新拾起那个烟斗,吧唧吧唧地又抽了一口,灰白的浊烟一股溜地冒出来,熏的穗子赶忙向后退了几步。
风霜雨雪也算对得起老罗的这张老脸。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使是岁月也无法估测!
他心里倒是有着自己的账本,只是他为自己自私的想法蒙羞,到底是一辈子忠诚于土地的庄稼汉。难道他要当着穗子那张稚嫩的花盘说,她妈不要她这个拖油瓶,不要她去阻碍自己追求幸福生活。
一边是自己的亲身骨肉,一边是自己罗家唯一的孙女。他咽了口唾沫,像是横下了心似的,这担子说到底还是得他自己扛。或许这样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只是他能扛多久呢?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他,眼前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老罗看罢那封信,转过身子对着穗子。他那衔着烟斗的嘴干裂的滚动出声音,那声音显得悠远而深长,仿佛附上了一层神秘的磁性。
“我的穗啊,你妈她可能明天就回来,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以后,你就是我老汉唯一的亲人!”
说罢,就转过身子继续蹲在石板上抽起那吊烟,继而烟斗口又冒起那一缕缕青黑的烟雾,倏忽也就消散在这夜间湿气氤氲的大山里。
穗子,像个犯错事的小学生,僵硬地站在那儿。她的头低的很深,双手不知所措地绞在一起。她不知道她明天会不会来,不知道明天又到底是什么时候。
在穗子看来,我们一直期盼的明天会更好,就像个祷告的誓词,有时只是在自我宽慰吧!明天,不是今天这么狭隘的时间,也不是未来那听着虚幻的维度,卡在两者之间,于是便顺理成章地就成了希望的使者。
可是,除了相信明天,穗子别无他法。好在,身边还有爷爷,穗子的守护神。她,似乎就是一只飞鸟,飘过萧索的天穹,痕迹斑驳,此刻却了然无迹。
夏天过去了,留下了树上一个个脱壳的空骨,风一吹,就飘飘扬扬像羽毛一样轻盈地飞散各地。只是在穗子的衣柜底下,藏着那么一件A字裙,她送的礼物,如同赐予她生命一般,单方的给予。
白色的相思,金色的希望,似乎都枕在这老式的衣柜底下,附着山里湿晕的霉气,一层层叠加,叠加出星星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