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是领养的,因为这个家很需要一个女孩,最好还聪明伶俐。
我正好这两样都占全。
并不是这个家有多开明,完全摒弃了重男轻女的陈旧观念;也并不是这个家家缠万贯,需要一个家族继承人。
而是恰恰相反。这个家普通黯淡,我的哥哥从小被确认智商低于同龄儿童,说话行为都有点怪异。
在他满十五岁时,全家一致决定抱养一个孩子,而且一定要是女孩,负担轻,又贴心,将来好依靠。
在我六个多月时,我就来到了这个家,有了自己的养父母。
02
爸爸是泥水匠,长年在工地,逢年过节才回来。平时的许多日子都是我和妈妈在家相依相伴。
我生性安静,听话懂事。
我八岁就学会用火柴点火,每天在土灶上烧水或是煮饭。
此后我陆续学会了许多家务活,洗衣做饭那都是小菜一碟,割草撒种喂猪我都做得有模有样。
十二岁时,妈妈养了六十多只母鸡,我每天都会换好布鞋,挎着小篮子,到鸡窝里捡鸡蛋。
妈妈每天都辛苦劳动,我能帮就帮,我真的从没有在她面前耍过性子,更没有无理取闹过,我的一个表姐说过天凤真是来报恩的。
就在那一年,我家盖起了三层楼的小别墅,宽敞明亮,我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妈妈为我挂上了淡紫色的窗帘,爸爸为我买了一个木质书架,我常在书桌旁看书,月光陪我到很晚。
那时的岁月温柔得就像这宁静的夜色,亲和明朗。
03
后来我凭自己的努力,考入了初中的特快班,虽然还是在乡镇初中,但我最后冲刺到了县城最好的高中。
我俨然成了家族的希望和骄傲。
妈妈黝黑的眉眼发出了亮光,一辈子劳苦的紧绷总算有了短暂的愉悦。
但还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我妈妈,那自然是我哥。
我哥哥常在外瞎晃悠,据说十岁多时还闯过坟场,带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胆小的人被吓得不轻,但哥哥说那些都是金子,还把它放在镜子旁。
那次被我爷爷狠狠教训了一顿,哥哥被吓得再也不敢乱跑,但经常去别家地里采瓜拔苗,近旁邻居都知道了,骂过打过他,不过都无济于事。
于是村里一些人看到他就给他一些小零食,或是一些应季水果,并叮嘱他不到田里捣乱,那才乖,大家都会宝贝你的。
这招显然管用,哥哥明显手稳了许多,也不再有邻居来数落斥责了,家里太平清静了许多。
04
可妈妈还是对哥哥的未来充满了担忧,那时哥哥都二十六岁了,正常的农村小伙都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了,可我哥哥这样,哪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呢?
当时还在流行一种明星海报,我用五块钱买过两张,贴在了我房间衣柜的移门上。
可是过了三天,其中一张女明星的海报被撕下来了,虽然有些生气,但屋里其他东西没被翻乱,更没有弄丢什么,我就不追究这张海报到底去哪了。
可是后一天下午,我在楼上写作业时,听到楼下一阵很诡异的笑声,像有点发狂的淫笑,我心里莫名紧绷:该不会又发生什么事了吧?
我匆匆下楼,只见哥哥手捧那张海报,时而望望,时而亲亲,嘴里一边喃喃发语:好看,好看……
脸上的表情笑得都有点扭曲了,我赶忙跑去找妈妈。不多一会,家里就围满了左邻右舍。
他们想要从哥哥手里抢走那张海报,可哥哥那时力气很大了,把围上了的人都推倒了,有几个还被打了几个拳头。
大家想着这样硬来可不行,就等哥哥累了饿了,才消停了。
那次我爸爸都被连夜叫回家,大家都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第二天,爸爸决定带哥哥去工地,可妈妈担心哥哥什么都不会,平时让他帮忙干些简单的农活,还会搞错,怎么能去工地干活呢?
“他啊就光有力气,根本没脑子的。”妈妈叫苦连天,满脸愁容。
“只要有力气就行了,我和带班师傅说一下,就让他干力气活。”
爸爸就这么把哥哥带到工地上去了,当时没有想着哥哥能挣多少钱,就想着家里能少些麻烦就好。
05
一开始,妈妈还整天担忧着哥哥不知什么时候会被送回来,到时又会出什么事,又担忧着哥哥在工地会不会和别人融洽相处呢?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哥哥没有被送回来。妈妈终于打了个电话给爸爸,爸爸说得很清楚:哥哥已经学会了拎泥瓦的活,还会去推小车、筛沙子、搬材料,只要和他说明不能弄坏就可以了。
妈妈自然是很欣慰的,哥哥能用力气换来一口粮了,那真的就是恩赐了。
后来哥哥连续跟爸爸在工地干活四年,不仅还清了一些外债,还把家里的房子重新装修,那时我已经在县城上高中了。
可旁边也有一些风凉话出来:那么好的房子有什么用,一个儿子这样,难不成还要娶媳妇吗?
我妈对生活几乎是逆来顺受,这些话听多了就不放在心上了,她不是没想过要为哥哥娶媳妇,而是她更知道哥哥是什么情况,凡是正常的姑娘都不会愿意的。
06
“正常的姑娘不愿意,那不代表有点不正常的也不愿意啊!”隔了好几个村来到我家做媒的王婶说。
我妈向来不会说话,何况这么多年了,说到哥哥,她就自卑难过,所以就任由王婶在那一个劲吹:姑娘确实不灵光,但也是好人家养的,我看就和你家小辉相配。
当时是在春节,大家都比较空闲,觉着见一面就见一面吧!
那姑娘矮矮小小的,就像个十几岁的孩子,模样倒不差。如果她不说话,可以说还有点俊。
当时那家人说得特别好,不要一分彩礼,说体谅我家特别不容易,就为小两口好好办一桌酒。
爸妈商量了,想来想去就觉着没有拒绝的理由,这总算是好事一件,没人愿意给哥哥说媒,但媒人一来就成了。
07
哥哥结婚时三十二岁,嫂嫂二十五岁,我们这个家有了短暂的圆满。
哥哥婚后还是和爸爸去工地了,嫂嫂跟着妈妈在家,我去上学了。
我每半个月回来一次,妈妈的眼神中总是闪现着明显的不安,那一丝丝的忧愁是一次比一次强烈。
妈妈不轻易诉苦,总是把委屈往里咽,可一些邻居告诉我,嫂嫂什么家务都不做,自己换下来的衣服都不洗,而且稍有不满就破口大骂。
嫂嫂的行为处事很像小孩,有次哥哥给她买了一件新衣,她看到人就说我老公给我买了件衣服,最漂亮了,她边说边拍着自己的胸脯,以此来展示自己的新衣。
我也见过她大声嚷嚷着爆粗口,可我觉得这仅仅是她无知的表现,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我问妈妈和嫂嫂相处得怎么样,妈妈总说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就行,还让我别操其他心,最要紧的还是把书读好。
看着妈妈哀伤的神情,我不忍多问,就希望在她悲苦的人生中能迎来更多的善意和温暖。
08
可是,生活的阴暗就像天上的乌云只是暂时不见,但从未消失走远。
高二下学期,有一次我放假回家,晚上上床睡觉时,打开被子,里面全是一滩滩红色的痕迹,看样子是来例假,全漏在上面了,恶心至极。
我推开门大喊着让我妈来看,妈妈脸色顿时乌青惨白,“那几天她怎么睡到你床上了呢……别急,妈妈就帮你换。”
我拉开妈妈,抱起一床被子,往嫂嫂的房间冲去,“你给我洗干净,你为什么来睡我的床,还留下这些脏东西?”
“我就不洗,让那个xx去洗。”她当着我妈的面,骂出了最难听的话,眼藏歹意,面露凶相。
她一直用方言骂着我妈,还夹杂着骂我两句,那是我第一次见嫂嫂那样骂,不仅无知,还无礼无良,脏话连篇,声音恶毒。
嫂嫂在家一直对我妈大呼小叫,而且骂出的话真的难听到极致。我都不好意思写出来。
嫂嫂来例假,从来不会洗,也不懂那是怎么回事,裤子、被子、床单,弄得到处都是……
每次都是我妈帮她洗,每次我妈都会教她……可结果永远都是一团糟。之后我妈让我把房间锁上,带走钥匙,可我带不走妈妈所忍受的折磨和煎熬。
09
其实我妈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反抗过,那次我听说妈妈准备晚饭比平时晚了一点,而且只烧了一个菜。
嫂嫂就骂骂咧咧,还把那难听的“xx”骂得非常大声,无脑地发泄着无名的怒火。
“现在农忙,你也得学着自己做做饭菜……”
“我哪有钱买菜。”我妈还没有说完,嫂嫂马上抢过话头接着说。
“你每个月都有低保收入,想要吃什么,可以自己上街买一点。”我妈并没有任何私心,也不会把嫂嫂的钱占为己有。
可是嫂嫂听了,却是怒火中烧,“老x,那些钱是给我妈的,你想都别想,我嫁到这里了,就该吃你们的用你们的,老x……”
白天的农活已经让我妈很累了,她本不想追究,只想着熬熬就过去了,但嫂嫂最后的话让她琢磨着去讨要一个说法。
于是那天她请来了亲家母,把嫂嫂的所作所为和刚才的话都讲给了他们听。
亲家阿姨一开始还在陪笑着说嫂嫂就是脑子坏了,她说的话让妈妈别放在心上。
可当妈妈提出把嫂嫂的低保收入归嫂嫂自己管理时,亲家阿姨就说她怎么会管理呢,搞不好被她弄丢……这钱可不能给她,还有亲家母,孩子竟然已经到你家吃饭了,你就多担待点,她脑子不好啊,如果你太忙了,我可以接她回家住几天,之后再送过来。
嫂嫂就被接走了一个星期,就被娘家人送过来了,之后她也很少回娘家,几乎是不回。
我觉得他们是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就好了,但我们是没办法摆脱了。
10
后来我和嫂嫂有过好几次矛盾,但都被我妈劝住了,她说已经认命了,也改变不了现实,只要嫂嫂能不天天折磨人,她就谢天谢地了。
眼见每次吵架过后,嫂嫂的嚣张和谩骂都要上升一个峰值,我妈的委屈和痛苦又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就不再和嫂嫂正面冲突了。
我采取了“怀柔”的方式,每次从学校回来,我都会带上一些零食给嫂嫂,在家时还给嫂嫂做饭菜,对她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嫂嫂会消停一阵,对我的敌意也明显减少了。可是我一想到,嫂嫂除了吃睡啥都不会,生活都没办法自理,而且脾气又不好……我妈就是在带一个傻大孩,哎!
我真替我妈感到难过,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却受到命运如此的不公,渺如尘埃的人对现实失去了还手的能力。
正当我烦恼着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时,又传来了一个噩耗:爸爸的身体已经濒临垂危了,医生说是晚期了,让他爱吃的尽管吃,最后享几天清福……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雪上加霜……
我妈几乎变得麻木呆滞,而我一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终于在葬礼结束后,我们才不得不接受父亲已经永远离开的事实。
父亲从确诊到离去才只有二十四天时间,之前一直说很疼,就随意吃点止疼药在工地上硬撑着,疼得走不了路了,才去医院……
父亲走后,妈妈彻底苍老了,头发花白了一大片,眼睛红肿,脸上仿佛就剩下了一张白纸包裹着骨头,原本挺拔有力的身躯一下子萎缩了。
周围的人都同情我们家,但有一个人非但不同情,还处处为难我妈,就是我奶奶。
我的奶奶因为伤心过度从此就卧床不起了,大人们商量着以后每家轮流照顾奶奶,叔叔伯伯都想到我们家就我妈一人在撑着这个家了,就不让我妈照顾了。
可是被瘫卧在床的奶奶知道了,她就不答应了,嘴里常常骂骂咧咧:说我妈难道不能代替我爸尽孝吗,我爸不在了,我妈不是还在吗,怎么就不能照顾呢?
那时我已经在上大学了,每当妈妈向我倾吐这些烦恼时,我总是让她当作没听见算了,我们家烦事够多了,哪有精力管别人说什么呀。
我还不止一次说过,等我毕业后,就带她出来谋生,远离那些人就会好起来。
妈妈那时眼里总是有光亮了,不过随即就暗淡下来,“离开了你哥嫂怎么办,你爸走了,你哥也就没处干活了,就靠我一个人……”
11
对无可奈何的现实,妈妈也只有无能为力地苦苦支撑。生活的压迫感好像黑云压顶一样,沉重得让人窒息。
大二下学期时,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开始照顾奶奶了,因为如果她不照顾,奶奶就要绝食了。我妈说反正每次就照顾一个月,再轮到就是差不多半年后了,熬熬就过去了。
其实我没有亲眼所见奶奶是怎么对待我妈的,但从邻居口中得知只要是我妈照顾,奶奶就吵闹不休,嫌这嫌那。我妈安顿好她,去干活了,她就哭闹不止,还经常故意打翻饭菜,让我妈收拾一番。
尤其到了晚上,奶奶更是折腾,说哪哪都疼,一会要喝水,一会要上厕所,一会说睡不着要陪着看电视,就不许我妈走。
如果只有一夜这样,那还能忍受。但如果长时间这样,精神和体力都备受煎熬。这些我妈都咬牙忍受着,每次我妈在电话里也很少向我抱怨或诉苦,还一直鼓励我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过好日子。
但就是这样坚强隐忍的妈妈,没想到最后用好多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等我从实习单位赶回来时,妈妈已经咽气入殓,冰冷苍白,双眼紧闭,苍老的脸上仿佛还留着哀怨与痛苦。
妈妈的娘家人帮着我办完了丧事,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完全按照风俗礼仪,这是我给妈妈最后的体面。
12
其实我并不想知道妈妈自.杀的原因,但总会有一些话传到我耳中:嫂嫂一直对妈妈辱骂不止,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什么活都不干……哥哥脑子不好使,跟着出去打杂,被人耍还闯祸……奶奶也是变着法折磨我妈,晚上吵得我妈都不能睡觉,还一直怪我妈害死了我爸……
我妈肯定有一刹那感到了绝望,肯定有一刹那撑不下去了,肯定有一刹那特别想念曾经相濡与沫的爸爸……
丧事办完后,舅舅舅妈把多到的钱给了我,我当着家人的面都给了哥嫂,我很想狠狠地骂他们,但没有,因为我也没有对父母尽孝过。
看着满脸横肉的嫂嫂,憨头憨脑的哥哥,我知道我和这个家缘尽了。
此后我除了去祭拜父母,就没有回到过那个家,哥嫂过得怎么样真不知道,想来也好不到哪去。
实习结束后,我在一个房地产公司工作了两年,职场让人累,身在风中飘。
2014年初,我决定自己做房产中介,当时我就住在店里,晚上睡在一张能折叠的椅子里,平时换洗的衣服放在了两个大皮箱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多,生意终于有了点起色,我才租了一个像样的单间。
我别无他求,平安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生活的温暖和幸福靠我自己给自己。
2017年,我遇到了现在的丈夫,比我大三岁,是一家工厂的技术员,我们算是各自经历了许多困难,才相遇彼此。
公婆都是打工的,能带着老公在二线城市安家很了不起了,我们相处得很好。后来一双儿女相继出生,我的生命开始完整了,不再飘零,不再破碎。
此处省略千万语言,总之我心安定,公婆一直都在外打工,家里常住的是我们一家四口,我还是在做房产中介,兼顾家庭。老公收入尚可,非常顾家,常常分担家务。
不求大富大贵,但愿岁月安康。
感恩您读完我的故事,我的心愿,也是给你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