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部里已经没有人说得清老K得来历。资历最深，在营业部里工作最久的主任也记不清这个每天准时出现在大户室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出现。

今天是工作日，九点十五，大户室开门时，老K如常一手拿着面包，一手拿着卷报纸，踩着双鞋跟早被磨没得拖鞋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他得黑眼圈很深，然而当他走进大户室，看到大屏幕上或红或绿得数字时，眼中蹦出了光茫，枯萎的生命焕发出色彩。

望着老K的身影，营业部主任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小张，小张。”老K视线一刻不离开屏幕，听到没有动静又叫唤两声。

新员工小张才一脸不耐烦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郭总，有什么吩咐。”老K姓郭，营业部里的人都称呼他“郭总”。私底下才称他老K。至于为什么叫他老K？一个天天看着K线过日子的人，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名字。

“给我打瓶水。”老K一手递出瓶子，一手煞有介事地翻着手中的报纸。他把其他板块的报纸放一边，只留下内容最少的财经版。

当今社会，关心财经的人并不多。人们更关心明星们结婚离婚、真唱假唱、哪里开演唱会，而从不关心领导去哪里视察民生，发表讲话。

“现在的报纸不如以前了。”老K接过杯子一如既往地说。他的杯子不是一次性纸杯，而是保温杯。人们常常开玩笑说老K是营业部的第六号员工，而营业部只有五人。

只要股市开盘，老K的眼中瞬间绽放光茫。他似有一种力量，可以穿透数字的迷雾找到财富密码。

“不行不行，这股太差了。”

“不行不行，这股太贵了，买不下去。”

他时时自言自语，从早说到晚，如同呓语一样。股市里三千多只股票中，给他点评过的不下两千只。

以前，每当他在评股时，营业部里的员工都会停下脚步。不得不说，老K很有演讲天赋，假如早生几十年，说不定啤酒馆暴动都是他煽动。

然而终究敌不过岁月，新人变老人，老K的身边早已没有听众，原来的听众要么已经离开营业部，要么转行去做另外的行当。

“主任，听说你进来营业部时老K便在？”

午休时，小张围着主任还有几个同事在休息室吃饭。他们总会在吃饭时谈论着各种八卦。对于中午只能休息一个半小时的上班族而言，八卦才是主菜，手中的盒饭只是辅料。

老K的人生便是那道吃得最多的菜。

不过，对于老K的人生，没人能够说出个所以，除了主任。

“主任说说呗。”小张软磨硬泡。终于，在今天，主任放下筷子。他深吸一口气。

“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我就说一点。我也只能说一点。”

“行！主任别再卖关子，说吧！”

“我九十年代进来工作时，老K便在了。”主任压低声音，一副充满秘密的样子。

众人不自觉地身体往前倾。

“听说他当年炒股赚了一百万！”“这可是九十年代的一百万！”桌上众人连连惊呼。

“想不到呀，看不出来呀。”小张嘴咧开，哈喇快流出。“老K的身价现在怎么也得八位数？”

“是呀，我有这么多钱，就天天玩去。”一个刚入职的女孩附和道。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讨论有几千万该做什么，仿佛钱是他们的。

主任冷笑道：“他赚得可不止。”他伸出根手指，在众人注视下，上两节轻轻弯下。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九位数！

小小的休息室沸腾起来，小张捶胸顿足。“主任你不早说！”他埋怨道。他顿觉得帮老K打水的事变成一件享受的事情。

另外两个女孩脸变潮红，穿着黑丝的双腿微微张开，如潮热一样。

时间到了一点，众人收拾好桌子便去上岗。

吃饱饭的老K拿着水杯又摇摇晃晃地走到他的座位。跟以往不同的是，冷落多时的旁边多了个满脸堆笑的小张。

“郭总，你要装水吗？”小张热情地伸手便要抢过水杯。

“不用了，我自己装。”老K连忙把稳提手。

“那郭总，有什么需要，记得叫我。”

整个下午，小张不时过来看老K，问有没有需要，热情之极。

老K如平常一样对股票的走势评头论足。但如以往不同的是，本应冷落的身边却多了几个听众。

营业部里的人会有意无意地凑过去听老K说道。

看到有听众，老K也来了精神，说得是滔滔不绝。

“我告诉你们，万物皆有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盈满则亏，炒股也是如此……没有垃圾的股票，只有垃圾的价格。”

“好，郭总说得对。”小张带头拍手，两手掌都拍红了。没人觉得老K得观点是缝合怪，只觉得糅合了《孙子兵法》《周易》等名著得一番话是做股票的圣经、真理。

在众人的起哄中，小张向有点飘飘然的老K提出个请求。“郭总能看下你的账户吗？让我们大伙也学习学习。”小张知道。老K是主任名下客户。他也终于明白平庸的主任为何能在主任的位置上屹立不倒。

“如果我能学到他的丁点皮毛，我可以不用上班了！”

“可以呀！”老K痛快说到。

这句话小张听起来如天籁之音。众人迫不及待围了上前，想去看看那传说中的九位数账户。

然而，陷入了沉静，静得饮水机里水泡炸开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几个女同事说了句该上班了便急忙走开，留下略显尴尬的小张。

“我告诉你，木刚易折，炒股要有余地，不要ALL IN……”老K自顾自地传道授业。

而小张显得些失落。他感到被人戏弄，丢下一句“有事找我”便冷冷走开。

“喂，我还没说完。”老K想起身叫住小张，突然被主任摁住。

“别喊了，没用。”

“是他说要看账号的，我给他了。”对于小张的态度，老K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主任说出一句话。“你给他们看的是模拟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