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梅风
我偷偷瞄了一眼师傅，只见他脸色铁青，头顶青筋隐隐若现。师傅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向来以胆大镇定出名，自从跟随他这一年以来，他脸上总是带着快意的笑容，这种神色我是见所未见。我原本也不知道这「隐月门落梅风」是什么来头，看见师傅这等反应，想必是遇到大麻烦了。
我也没来得及多看师傅一眼，但听得扑通一声，我寻声望去，只见王大员外已经跪在地上磕头了。堂堂大员外行此大礼，师傅也有些过意不去了：
「王大员外您倒是赶紧起来，这一镖我老梁真的接不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梁镖头您不要这么说，如果嫌镖金唔够的话我可以再加……」但师傅起身就往外走，王员外跪着便抱住了师傅的腿，「如果您怕事办唔成也无关系，不管成唔成都好，我们镖金照给！」
师傅也有些于心不忍，俯身去扶起王员外，但王员外就是不肯起。师傅叹了一口气：
「员外，这不是钱的问题，这落梅风可唔是好惹的人物，我就算接了这个单，十有八九也是要失镖的，我老梁好久没出镖，这头回走就失镖，传出去要叫道上人笑话的。你让我走这一镖，你自己也性命难保，也无甚意思。」
王员外突然「哇」地哭了出来。想必从师傅的语气中，他也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大抵人提前预知到死亡，真是一件怪可怖之事。如此看来，这隐月门的事前通知看着像是做了件好事，实际给人增加了多少恐惧，倒不如痛痛快快一刀往脖子一抹来得畅快。
我看着员外这落魄模样，也是百感交集。员外这一生叱咤商界，平日里地位何等崇高，想不到末了面临着生死大事，竟然被逼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王员外哭声渐渐沙哑，用尽最后的气力恳求道：「梁镖头，您睇我还能咋办？广州府三大镖局，只有义信镖局擅长走长途镖。义信镖局里，又属梁镖头武艺最高、声名最远。梁镖头您唔接镖，谁还敢接？这传出去，江湖人要咁您见死不救了，对梁镖头名声也不好，这义信镖局的义信两字也挂不住哇！」
我心里默默赞叹，这果然是谈生意的老商人，一眼看出对方的弱点。我师傅闯荡江湖这些年，钱财功绩早看得轻了，唯独这「名声」是大半辈子拼死挣出来的，自是十分珍视。二来镖局叶家的后人皆往仕途走去了，叶总镖头也在寻思着接班人，我师傅终究可能接下这镖局的大旗，故对镖局的声誉也十分看重。这两个点可谓抓得极准。
果不其然，我师傅这下也没有台阶可下了，只得极不情愿地接下了这趟镖。但师傅专门叮嘱道：
「王员外您这忙我可以帮，但是事先要咁好两件事情：第一，您出的镖金我是分文不能取，既然没有把握，我是绝对不能接镖单。但看在王员外的面子上，我是讲义气帮忙出这趟镖。第二，虽然我不拿这镖金，但是这笔钱您还是得出，一来是要置备一系列路上物件，但这只是小头，二来是我得给您请一位老镖师，他的身手可比我犀利个百倍，付给他的镖金才是大头。」
王员外一听，忙不迭又是磕头又是道谢。我师傅这一松口，几乎就是给了员外一线生机。师傅就是师傅，虽然平日里作风豪爽粗犷，但做事可以说滴水不漏。这一句「不接镖单」便把责任给卸了，一句「讲义气帮忙」又把活给接了，还能在道上挣个道义的称赞，这用古人的话那可叫「知其不可而为之」啊。
但我很好奇，打没跟师傅一起，我进镖局也有两年了，我这人脑袋灵光，跟各位前辈关系都不错，镖局里的老一辈也都认得，还不知道有哪位「老镖师」如此厉害，竟然可以比我师傅厉害百倍？
师傅再次俯身去扶王员外，有了我师傅的承诺，王员外这次总算肯站起来了。只见我师傅双手抱拳，再次鞠了一躬：
「王大员外，这位老镖师早已金盆洗手，一般请他不出，我现今也不敢给你打保票。我只能尽力而为，一切还听天命了……」
我愈加纳闷了，以师傅在镖局里的地位，竟然还有请不出的镖师？我偷偷向一边的五哥使了使眼色，他也一脸不清楚。我们又一起望向了三哥，三哥跟了师傅这么多年，刚才看着也知道落梅风的情况，想必应该有些了解。但三哥望了望五哥，又望了望我，好像也想问我们知道与否的样子，看来大家都不知道这「老镖师」是何所指。
师傅看着还要向王员外叮嘱什么，所以刚才的管家老人先招呼我们出到门廊外透透气。
我和五哥也趁机跟三哥盘问，那个「落梅风」究竟是何方神圣？
三哥沉沉地清了清嗓子，低声跟我们讲起这位落梅风。
原来在镖师之中，落梅风也是像一个传说一样。落梅风的刺杀从来不曾失败过，老一辈镖师们吃尽了苦头。
见过落梅风的镖师，都把这位刺客描述得神乎其神，据说能遁地、穿墙、变幻、缩骨、飞空、瞬移，刺杀技术真可谓登峰造极。
而且所有声称见过落梅风的镖师都有同样的形容，他们说落梅风出现的时候就像一阵风吹过，无声无息。当你发现这阵风吹过时，已经为时已晚，被刺杀的目标早已归西。正是因此这位刺客叫做「落梅风」。
但是关于刺客名字的由来又有另一种说法。相传这位刺客在刺杀的前一刻，都会用笛子吹奏一曲「落梅风」，声音凄凉伤感，就好像在跟被刺杀者送别似的。这首曲子也宣告着目标的死亡，因为曲音结束，刺杀马上开始，旋即结束，一切如行云流水。
关于落梅风的刺杀，诸家描述又各有分歧。有的形容落梅风杀人之后，死者表情安详，身上毫无痕迹，如果不是仔细探查，甚至不知道刺杀已经发生；有的形容落梅风出招极其狠毒，这阵「风」吹过时，鲜血满地，墙面溅红，死者早已身首异处，惨不堪言。
至于落梅风的酬金，传说更是离奇至极。据说落梅风的酬金非常古怪，是雇主最为珍视的东西。据说这落梅风虽然是刺客，但极为珍惜人命，所以杀人前才要以一曲「落梅风」送别。所以如果要找他取人性命，就必须把自己最珍视之物献出以作为交换。
如果是达官贵人相求，会要求放弃官职退隐还乡；如果是富商巨贾，酬金是家中的所有金银财产，要倾家荡产方能请得起；若是普通平民相求，往往需要以命相求，一命换一命。
正是因此，除非深仇大恨，否则没人请得起这位落梅风。是故，江湖上极少见其出没的身影。但只要落梅风出现，必然有人命丧黄泉，镖局必然失镖。
但这些描述是真是假已经难以辨别了，很有可能镖师们在不敌落梅风后为了不丢面子，故意编造得如此奇幻来掩盖自己的失败（我师傅如此声名显赫，但听到落梅风就已经不愿接单，普通镖师为了保全名声编造些谎话，也是顺理成章了）。
也有可能镖师们根本就没见过落梅风，因为自己的疏忽和无能失了镖，便把责任推卸给这位刺客，顺着前人的描述再胡诌一番，以此来为自己开脱。
总之添油加醋的人多了，真真假假早已经无法确认了。我是不相信世间真有如此诡幻之术，否则我们习武这么多年不都白练了吗？倒不如投靠隐月门去学习一门真本事！
我们侃得正上了兴头，只见师傅神色凝重地踏出了厅堂，我们赶忙上前去迎。一行人安静无语地穿过回廊，走出大门。
师傅在上轿之前，突然停下脚步，面对着三哥和五哥说道：
「老三老五，你们今天把走镖的装备都带齐，护盔、铁甲都挑好最精良的。我们派二十人护镖，探刺和铁伞人手一把，另外找城东刘铁匠新买最锋利的飞刀，人手各五把。另备五辆独轮车，一辆四轮推车。各式趁手的武器也都带齐，到时候用独轮车运着。对了，你们手上的刀也拿去铁匠铺重新磨，另外到机密库里挑最合手的短刀，你们俩和老六都随身带上。」
机密库中保存的，可都是从叶总镖头爷爷辈收藏至今的极上武器，我来镖局这两年内还从未见过有人使用。没想到此番出镖，竟然可以亲手用上这库里的刀，我心里说不出的兴奋，终于要见识见识真家伙了。
交代完这些准备事项后，我师傅走到轿前掀起轿帘准备走入，但突然间好像想到什么事一样，手上又把轿帘放下，转头看了我一眼，对我说道：
「老六跟我回镖局一趟，我们换马去城西郊外。」
「敢问师傅有什么吩咐呢？」我问道。
师傅冷冷答道：「我们去找那位老镖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