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盏灯

年少的情感

那一盏灯,是弟弟床前的那一盏台灯,淡白色的色调下,总是他正在认真看书的影子。

六岁,父亲从工地的宿舍里,在雨夜把我背回了弟弟的房间,那一刻起,我明白,我亲生父母不会再回来找我了,而我就正式成为弟弟的姐姐,关于我的亲生父母,父亲从来不愿意提,但在后来工友们的七嘴八舌中明白,我父母是工地临时夫妻,爱情来的快,也去的快,因为他们自己老家还有家庭,那年代,并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只知道在一天早上,他们的宿舍只剩下我了。

那一夜很冷,纵然父亲是个包工头,但家里并没有多余的空间能安置自己,弟弟也才六岁,父亲便把不哭不闹的我背到他的面前,我们很熟悉,因为他是我们以前所有工友的少爷,父亲经常带着他在工地里面转悠,但此刻他还是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姐姐晚上跟你一起住呢,你要照顾好她喔。”父亲把我放在他的床前,便匆忙的离开了,记得那一夜台风来了,他必须在工地看着,于是乎本来冷清的房间,就剩六岁的彼此。

“姐姐,你要不要吃这个。”他突然把他桌上的零食都抱到我的面前。

我那时候真的挺饿的,但在陌生的环境,我也小心翼翼地想拒绝,但弟弟并不懂这些,他掰了一块饼就递在我手里,转头又在台灯下看书,那时候的我,还没去学校读书,也就不记得她读的是什么了。

我不安的坐着,真的怕他把我撵走,但他没有,九点多,闹钟的响起,他告诉我,我们该睡觉了。

小男孩的体温总是很暖和,这台风夜中,我实在有些害怕,灯关之后,便紧紧抱住了他,我似乎哭了,但他低声问:“姐姐,你要把外套脱了,不然睡着难受。”

那一个他不懂我的难过,但知道睡得不舒服,夜很短,这是我记事以来,最温暖日子的开始。

天亮之后,雨过天晴,父亲带回早餐,也带回了我的床,一张放在弟弟书桌前的床,我也明白,我现在正式成为这个家的一员。

六岁的自己该上学了,但自己却没有户口,没有身份,父亲是个单身父亲,无法给我办理领养,最后折中的办法,便是放在姑姑的名下,以她的名义去收养,也这样,自己勉强能和弟弟一起上学了。

但我并不懂什么是学习,初始,我总是被弟弟拉着手进的幼儿园,然后他会不厌其烦地给人家介绍:“她是我的姐姐,邱蕴蕴。”

是的,我跟了他的姓,也给我个新的名字,至于我原来叫什么,不重要,因为曾经所有的人只听到我亲生父母叫狗妞,大名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在接我回家的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不让再去工地,等我第二年去工地的时候,已经没有叫我狗妞,因为工人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此刻这些人便只知道我是包工头的姑娘,那时候我有点骄傲。

从此,我就是邱蕴蕴,我弟弟邱铭铭的姐姐,他是个文静的孩子,所以只有放学回家,他几乎在书桌前,忙着自己的事,只会时不时地抬头看着百无聊赖的我。

他身体不好,或许因为母亲太早病故的缘故,父亲太忙而照顾不好,纵然六岁,却消瘦地没有斤量,有一种风能刮跑他的感觉,他乖巧听话,从来不会给忙碌的父亲添麻烦,但他只有一沉浸在台灯下的忙碌中,便会忘记吃药,于是乎,我有了人生第一件正经要干的事,监督他吃药。

只是会忘,不是不愿意吃,所以我吃完饭,便会主动帮他拿药,看着他吃下,这才可以,小时候总觉得这是件正常的事,却忘了,他也会不开心,不想吃药,但他还是吃下,这在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他这一生,开心的少,不开心的多,因为到死,他都得吃药。

父亲比起亲生父母,似乎更像我的家人,但凡弟弟有的,他也会给我备着,同时我也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黑户日子,纵然家很小,但也是家了,一家三口,父亲总是在忙碌,于是乎,我们自己很早学会做饭,自己手拉手去上学,这是父亲的要求,因为弟弟是个路痴,出门拐个弯,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他傻吗?

不傻,只是他容易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完全不看路,所以也找不到路,他的成绩很好,从小到大, 作为同班同学的姐姐,我们的成绩排名都是个位数,他正数,我倒数。

小学到初中,我们都同班,只是小学毕业以后,便要去镇里上学,本该去住校的,但怕弟弟不会照顾自己,父亲便为我们租了房子,我们成了走读生,我也有了自己的房间,毕竟青春期的开始,我们再一个屋子也不再方便,哪怕我自己并不介意,他也从来不当我是女孩子,或许每个弟弟眼中的姐姐,大概都是李逵吧。

我依旧差得倒数的成绩,所以我负责照顾弟弟的生活,监督他吃药,他照顾的学习,就像个严厉的老师,但我终究不是读书的料。

初二的时候,朦朦胧胧的爱情开始萌芽,当然不是我们,是整个学校,乡下的学校总是对学习不那么重视,但爱情却萌发得很快,新学期开始,班级里就有了成双入对的小情侣,只要你学习够差,老师是不会想管的,于是乎,我也有了人生的第一份情书。

我不知道谁给我写的,便把情书给弟弟欣赏,表示我的魅力,他认真地研究下,圈了几个病句,再说一声:“太笨了, 这种男朋友不能要。”

“我不认识他。”我摇头解释,“我要找我弟弟一样,学霸才行。”

“赞同你的眼光,但你要是早恋,爹滴会打断你的腿的,也会打断我的腿,毕竟你这么笨,被人骗走,弟弟是有责任的,爸爸说呀,你姐没啥脑子,脸蛋可以,那些小坏蛋钩钩手指,就能骗走她,你可盯着点。”

“喔,哎。”我自然不当回事,虽然成绩不行,但从小的经历,让我相对成熟,当然不会去早恋,只想陪着他,他聪明,但总是不愿意吃药,作为严厉的姐姐,没让他缺下一顿药,只是希望有一天他可以不用吃药,健康些。

中考,我带着他去考的,但在考英语的路上,我们乘坐的摩的不知道怎么,失控倒地,我本能地抱住坐在我前面的弟弟,好在车速不太快,我腿似乎撞到了,疼得起不来,他没事,差破点皮,匆忙中,我只能催着他去考试,我等父亲过来。

纵然他不愿意,但毕竟是大考,他也得去,再回的时候,他到病房看我,似乎是哭了,但却又不愿意承认,这一场车祸,我也成功跟高中拜拜,但也无所谓,就是按实习来说,自己考上重点高中的可能跟上清华北大一个感觉。

好在自己只是骨裂,并不太严重,但家务却做不了了,于是乎整个假期,就是我拄着拐,指挥他忙东忙西。

假期结束,我的腿也算恢复得差不多,只是我们再没办法做同学,他去重点高中,我去不入流的职校。

他先开学,但去学校前,他只认真跟我说一句话:“不要早恋喔。”

“不会。”我笑笑,“我难道不是弟弟的童养媳,怎么跟别人恋爱了。”

街坊邻居总是这么开我们姐弟的玩笑,父亲甚至酒后在朋友的怂恿下认真地给我们写了一份婚书,自然他醒来便忘记了,但我却把它收藏下来,但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也明白,自己和他的差距就此拉开,他会遇到跟他一样优秀的姑娘,我会是他的好姐姐。

我读的是护理,课程并不太忙,中专的课程相对得容易,我考到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但纵然知道它并没有什么用,但却也开心。

弟弟学校宿舍不够,父亲又为他租了房子,我们两家学校离得不近,但我们是封闭式,只有到周末,才能回家一趟,而我的周末,便是在他的出租房度过,为他做点饭,收拾下屋子,等忙完之后,便陪着他,陪他说话,让他躺在自己脚上陪自己说话,他从来不会在宿舍再和我谈学习,最多的时候,在家里拿过来台灯下,看些书。

这台灯充满了年代感,这是他母亲留下,只是他跟我一样,未能见到他母亲。

“你谈恋爱了嘛?”他看到我的美甲,突然抱着我的手问道。

“没,我只是跟舍友一起去做的,好看嘛?”

“我不喜欢,姐姐,我不喜欢。”他很认真地跟我说。

小直男,但他不喜欢,我也便不喜欢,所以我便不再做美甲。

我点点头,也认真地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打扮好看呢?”

“你现在就很好看。”他突然认真地问,“等我大学毕业,你愿意嫁给我嘛?”

“你惦记姐姐多久了呢?”我轻轻捏他的脸颊。

“从小就喜欢呢。”他认真地说,“我再不说,你万一被人骗走,姐姐,你……”

我心里很开心,但怕他只是情窦初开,便认真地说:“我等你大学毕业,但我不想跟你谈恋爱,你将来长大,会有自己的想法,将来一切都很难讲,如果你大学毕业,你还决定娶我,我们再做决定,不然,我们就是姐弟,不用将来尴尬,今天的话,姐姐就说一遍,你要乖,不要再提。”

我说的是最真实的想法,也是无奈的选择,亲生父母随性的爱情,让我从小变得谨慎,虽然知道弟弟如同父亲一样善良,但终究担心彼此没结果,以后不知道如何面对,更重要,他或许振翅高飞,将来面对更优秀的女孩子,不想因为自己这个飞不起来的笨鸟,束缚了他的翱翔。

他认真地问:“那你不会找别人嘛。”

我摇摇头,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这是我从小哄他的做法,但鬼使神差,又轻轻地吻了他的嘴唇。

“这是我们定情吻嘛?”他有些害羞地做坐起来,认真问我。

“嗯,是。”我笑笑,他突然也凑过来,我知道他想干嘛,也并没有拒绝,但他突然停在我的面前,迟疑不动。

“怎么了?”

“我怕你生气。”他尴尬笑笑,退了回去。

“不会。”我心里还是希望他能主动,纵然自己不想,却希望他能霸道,不要给自己选择。

但他是个很乖的弟弟,依旧躺在我的脚上,仿佛这一切没发生。

我轻轻地爱抚她的额头,那一天的下午,我们一句话也没讲,或许是表白后的尴尬,但又或许别的。

日子总是平淡,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当做这天下午的一切没发生。

但我们之间,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爱情多,还是亲情多,曾经我可以大大方方陪他一起睡,但那天晚上开始,犹豫了许久,但还是陪他躺着,我给自己的理由是毕竟只有一张床,他是弟弟,但又明白,自己自己也喜欢贴着他睡。

或许因为从小知道彼此非亲姐弟,这种关系一直朦朦胧胧的,如今戳破,自己也不想改变。

日子就那么过着,只是我们姐弟关系变得暧昧了许多,纵然我不愿意承认,但连父亲都看出来我们之间变得不一样,只是慎重地把我们叫在一起:“爸爸不反对你们早恋,不过,弟弟大学毕业之前,不要让我当爷爷,而且姐姐也还小,不可以乱来喔。”

我们自然认真地同意父亲的要求。

高中三年很快就毕业了,而我也中专毕业,本不想念书下去,但父亲希望我继续认真读书,将来弟弟差距少些,所以去了其他城市读大专,而弟弟高考时发烧了,成绩并不太理想,但中规中矩,也是一本的学校。

或许是大了些,他身体也变得硬朗些,所以我并没有再选择和他一个城市,而是去了更合适的学校,跟他不一样城市。

但作为姐姐的任性,我便要求他过来陪我,虽然不再一个城市,却也不远,他总是经常周五晚上过来,陪我待两天,周天晚上回去,倘若周一上午有空,他便周一回去,我们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在谈恋爱嘛,但彼此都不提了,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在跟男朋友开房,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两人一起喜欢静静地待着,说着学校的趣事,甚至一整天在酒店,但直到大学毕业,他也没有想过要做点什么。

甚至我自己觉得自己这么跟他腻歪,他如果想,我便同意了。

但他没有,还是小暧昧,相亲相爱的姐弟。

专升本,我去了很远的城市,他回到老家工作,本来是我等他,现在他等我,本来他大学毕业,我们应该在一起,但他不提,我也没提,也不差一两年。

这一年,他上班了,但他一上班开始,他就碰上这疫情,而他又该死不死地负责疫情管控工作,所以他很忙,没有什么事情,也不能随便出省,我在学校,也不好经常回来。

专升本毕业后,我本该回来了的,但却收到弟弟的微信:“姐,我想通了,我们还是做姐弟吧?”

那一个夜晚,我哭了一宿,也放弃了回来,也不再想见他,甚至于后悔当年不拒绝得干脆点,自己不至于那么难过,这几年自己除了过年,便再没回家,哪怕过年,我们也匆匆一起吃个年夜饭,他忙碌地走了。

那时候,我真的好想问他为什么,移情别恋,还是…,可我没听说他喜欢谁,爱上谁,但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没提。

直到去年的夏天,父亲告诉我:“你弟弟不知道怎么了,变得面黄肌瘦,突然瘦得不成样子?我跟他说不听,你去劝劝,去医院看看。”

我很久不跟他打电话,犹豫再三,还是打了:“爸爸说你瘦得太厉害,你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点什么,早些发现总是好的。”

“嗯。”他似乎同意了,跟我交代了很多家里的事,可那时候,我对他,还有怨恨,却没听出来,他是在给我交代后事。

直到那一周周六的夜晚,父亲突然带着哽咽打通了自己的电话:“你弟弟自杀了。”

如五雷轰顶,好在发现及时,当天或许是老天不愿意他的离去,那天,平时不怎么联系的朋友们突然发现他的电话无法联系,作为疫情工作者,他的电话不会一整天都打不通的,所以迅速地报警。

我连夜回家,看到他时,他已经在ICU了,吐了好多血,陷入昏迷之中,因为服毒,胃部灼伤,所以洗胃出来的一盆盆血水让人揪心,插进胃管,鼻管时,他痛苦的表情,我真的不知道该干嘛来让他不那么难受。

父亲那一瞬间,似乎老了很多。

好在弟弟在ICU待了几天后,便转入普通病房。

但他的胃已经灼伤,无法自主进食,一直低血糖,所以不停地给他推注葡萄糖,而这期间,我也知道了他的无奈,他病了,绝症,双肾重度积水,已经发展到尿毒症。

“所以你就这么骗姐姐嘛。”我抱着他哭。

后来在姑姑们的了解下,发现他已经好几个月吃不下饭了,这一次自己给他打的电话,便让他决定彻底的解脱。

“病了总是要治疗。”老天总是苛刻对待他,从小听话乖巧的他,总是大病小病不断,这一次,断了他一生的理想。

“乖,家里不是没钱,你不要再让我们难过,如果你没了,我们…”

“不会了。”

他认真地答应,后来才知道,那天他看到父亲哭了,母亲病逝后,从未哭泣的他哭了,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选择自杀,一来是对自己人生的失望,二来很怕自己和父亲不留余地花钱救自己,人财两空,晚年不好过。

但父亲说:“弟弟不在,我挣钱是为什么,钱总是有的,人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他就是中国父母的典型,爱子超过一切。

他住了近一个月医院,身上多了一条透析管后出院的,但哪怕透析,他也吃不了太多东西,胃口很差。

我回去闪电辞职,回到他的身边,找个工作,我问他:“弟弟,我们结婚吧,我知道你在乎我?”

他摇摇头,对未来的迷茫,对生命得无奈,也不会同意自己的要求。

“姐姐,你该有更好的人生。”他认真地说,“而且我现在的身体,也无法成家,照顾家庭。”

我理解他的想法,因为他透析后不时地头疼,脚痛,走路如同针扎一样的步伐,怎么会有心情去想爱情呢,他甚至为我出谋划策去相亲,哪怕被我拒绝了。

他是个豁达的人,就好像自己没这病,依旧认真地去上班,吃很少的饭,曾经无肉不欢地他,此刻却只喜欢咸菜疙瘩,因为胃肠道的恶心,让他什么也吃不下。

好在父亲联系了很多的朋友,找到外省一家能最快开展肾移植的医院,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又在那台灯下认真地看着书,我又默默陪着他,这一切又似乎恢复最初的美好,纵然不知道未来如何,我都会陪他面对,未来可期,我的最可爱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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