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上的月亮》

老屋檐角的铃铛锈蚀后,总在风里咳出沙哑的调子。我就是在这样的黄昏遇见它的。灰白皮毛裹着晚霞余烬,尾尖挑着半片银杏叶,蹲踞在歪斜的晾衣杆上,像团未及消散的雾。

旧藤椅背的裂痕里还嵌着几缕银毛。那时它最爱蜷在祖父膝头,看老人把烟圈吹成会飞的棉花糖。煤油灯把两个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猫耳朵随着翻书声轻轻颤动,仿佛在数《牡丹亭》里惊破的梦。有天它突然追着碎月光跃上房梁,碰倒了青瓷胆瓶,水仙花的魂魄便顺着瓦缝游走了。

梅雨季总见它趴在窗台,前爪按着玻璃上蜿蜒的雨蛇。苔藓悄悄爬上墙根那年,它开始往八仙桌腿磨爪子,木屑混着陈年糕饼屑,在晨光里跳着细碎的舞。有天灶膛火星溅到它尾巴尖,从此见着火星就炸毛,却仍固执地守着暖烘烘的灶台,把呼噜声掺进柴火噼啪的夜曲。

白露那日它消失了整夜,清晨叼回只湿漉漉的雏鸟,搁在我打翻的砚台旁。墨汁在宣纸上泅开时,它正用粉舌一点点梳理小鸟凌乱的绒毛,像在舔舐自己未曾圆满的春天。后来那抹嫩黄扑棱棱飞过院墙时,它的瞳孔里泛起粼粼波光。

霜降后的月亮特别清瘦。有天它忽然跃上屋脊,踩着鱼鳞瓦走来走去,把梆子声般的猫步烙进泛着蓝光的霜里。那晚之后,灶台边只剩半枚带齿痕的柿饼,窗台上的雨迹干成地图,而青瓦缝隙间,总像嵌着半枚弯弯的银月亮。

今晨扫院子时,发现墙头新来的三花猫正拨弄着风铃。铁锈簌簌落在它鼻尖,那截断尾却仍优雅地卷着,恍如当年某个未写完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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