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月光点燃了沉默的海水,好似点燃了一些陈旧的想念。
殊不知,千劫万年,你便是我,世世难断的贪...
当曼珠沙华开遍幽冥路,孰人都知,你将是我的劫。
我很庆幸可以记得,因为,我曾遇见过神明,便是我在这人间活下去的底牌...
1.
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西暮村世代都受着龙族护佑,传说千年前,冥界动乱,地狱大开,恶鬼游行人间,天地之间一片混乱,龙族神王玄臻为守护百姓,将冥界入口克拉尔海洋和冥界同时封印,而玄臻在此战中耗尽所有法力,灰飞烟灭。
村民为纪念神王玄臻,在海岸上立了一座高达10几米的神王龙身石碑,供村民世代瞻仰祭拜。
年幼的桑织此时正迎着海风站在这座巨大的石像前,她抬头看着神王低垂着头颅注视着自己,仿佛一瞬间回到千年前的战役,神王用尽力量守住了西暮村和世界,他的身体在逐渐由混沌转为光明的天际中裂成了金色碎片,当人们迎来阳光的第一刻,归于虚无。
她踮起脚,抚摸龙神石像上凹凸纹理的鳞片,然后张开双臂,拥抱着石像,悲伤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颗一颗落下,石像上很快被泪水打湿。
一道金光闪过,空中惊雷乍响,她再次抬头仰视神王,高大的龙身已被光芒笼罩,石像上的纹路越来越清晰,大地震动,震感从她的脚底蔓延至胸腔,一个没站稳,桑织猛的向后退,强烈的光芒顿时在眼前崩开,仿佛将她带到一片虚无之地,连同呼吸被吞噬。
等光芒渐渐褪去,眼前的一切恢复如常,神王石像仍高耸而立。
身后的海浪不断拍打海岸,空气中的气流似乎有风在呼呼作响,声音不断掠过耳膜,海洋生物发出嘶叫,她转过身,顿时睁大双眼,人像木头般定在原地。
只见一条巨龙正盘旋在她头顶的半空之上,垂首俯视着她。
“你唤醒了我”。
那声音震彻天际。
巨龙的身体遮住了她视野里大半的天空,在强烈的视觉冲击下,桑织的身体忽然向后仰坐在地。
她用手撑住地面,还是站了起来,她想使自己的身体不至于更加矮小。
“你是神王玄臻?”
“我叫玄钰,玄臻是我父亲。”
桑织的神情由难以置信的恐惧变为欣喜,一步一步走到巨龙脚下,她竟伸出手指戳了戳巨龙的身体,引得他一缩身子。
“你不怕我吃了你?”他张大嘴巴,垂下头贴近桑织的脸,强大的气流把她的头发拂到耳后,她看着面前活生生的龙,丝毫不觉畏惧,反而仔细观看起来,他如蓝色火焰一般的身体,鳞片上闪烁着七彩之色,又好像落下了一颗颗冰蓝色珍珠。两只金色的角立在头顶,嘴角一对龙须左右飘扬,看起来十分逗趣。
近得快贴到龙的鼻子,那巨龙呲着牙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恐怖,“咯咯咯”,她却突然笑了。
“ 原来不是传说,神王真的在守护我们”...
巨龙愣了片刻,“ 1000年来,在这石像前哭的人有很多,却只有你能唤醒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桑织摸了摸龙须,“你的有缘人!” 他顿时僵直身体不动,用两只角轻轻顶着桑织的额头“ 大胆的凡人”。
他腾起身体,在海面上空盘旋,又回头看了一眼岸边的女孩,跃入海洋。
玄钰知道,龙族生来的使命便是守卫世上万民,生不为己生,死亦不为己死,同他父亲一般。
千年前的那场战役,他不过降生几个月,父亲为拯救混乱的世间,将幽冥地狱和作为地狱入口的克拉尔海洋同时以另一种形态封印在玄钰体内,之后,他便在父亲创造的玄冥圣境沉睡,直到今天;而千年来世人的虔诚祭拜无形之中使神王像和玄冥圣境间形成了一条看不见的纽带...
当有人能唤醒他,神王之子的真身便在神王像前显现。
他赤脚走在沙滩上,每一粒空气都似乎装着一个太阳,阳光勾勒出他的脊背,从毛孔里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海水一层层翻越上岸,叠在他的脚面,硌在脚底的石头咯吱咯吱响,也许是从未感受到的痒和痛的触觉,他猛的向前躬起前腿,让自己逐渐背靠海洋,健硕的裸体在阳光下变得虚化,他将手掌朝向海面,海水瞬间开始下沉,翻涌,海洋动物相继露出海面,跳跃、沉潜。
他挥手掀起一层薄薄的海浪化作一件青蓝色长衫披在身上,在天地注视中裹起自己的裸体。
抬手之际,漫天骤时降落蓝色的雪,天空撕裂一角褶皱,无数来自海底的钻石冲出海平面涌向天空,变成星星闪烁。
这是他第一次化成人形,一副同世间男子无二别的健硕身体,在阳光下,幽蓝的轮廓散发出微光。
他站在息平风浪的岸前看着海水中自己的倒影,一双眼眸是截然不同的色彩,蓝色的左眼,棕红色的右眼,犹如海水与火焰。
他的左眼是克拉尔海洋,右眼,是幽冥地狱...
2.
桑织回到家,想起过世的阿婆,阿婆过世后,她只好再次回到父亲和继母身边,曾经,阿婆是她的守护神,而现在,她便又独自孤单地活在这世上了。父亲更偏爱继母带来的女儿,桑织只有去到海边,把神王石像当做她心里最后的寄托,她可以对着神王石像说上一整天的话,她希望传说是真的,神明是真的,才可让她不像一叶枯草般度过一生。
她想到了小豆子,或许,她只能把这件事告诉豆子...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她冲到门口,院子里除了被风打弯的草木,不见任何踪迹。
之后,她每天都去海边,只是再也没遇到那条巨龙,桑织甚至开始有些怀疑,那天其实不过是一场梦。
当海上的月亮把天地映照得一片寂廖,月光好似怜悯人世,在海平面上跌宕着金色光波,海浪不断撞击礁石发出一阵阵声响,又碎成无数朵水花,神王石像于夜空中凝视着海洋。
桑织从石像前醒来,空气中似乎漂浮着无数气泡,她已分不清究竟是陆地还是海洋,每一次呼吸,都使空气中的气泡增加。
漂浮的气泡在空中连成一条直线,她顺着气泡方向朝前走,突然发现,前方的空气中竟多了一道流动的水门,像漩涡般将那些气泡全部吸入其中。桑织走近水门伸手触碰漩涡边缘,奇怪的是,明明是水流,她的袖口却丝毫没被浸湿。
她穿过那道水门,身后的水流声戛然而止,她猛的转过头,水门和漩涡都已消失不见,任凭怎么拍打,双手所到之处抓到的只是一团空气。
桑织这才发觉,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高大的神王石像,只有一望无际的冰蓝色海洋,海平面上的月亮是从前的数百倍,天空中的星星更像是放大的钻石,不时有蓝色或紫色的光束随着云层起伏。
海浪一层一层涌上岸,又一层一层隐没海洋,在巨大月亮的光芒下,她终于看到伏在岸边的巨龙,仿佛燃烧着的蓝色火焰,在此刻由鳞片向外释放若隐若现的幽光,它紧闭着双眼,不断从喉间发出哼鸣。
她走到巨龙面前俯下身子,“你怎么了?”
巨龙试图睁开眼睛,可才露出一条缝隙,又闭起来,它的声音从虚空传来 “你竟然能走入我的结界...”
“渡过今晚,我就可恢复如常,不过还有一种更快的方法,你可以替我试一试。”
“什么方法?”
“找一块尖锐的石头,割破我的身体,把流出的血液滴在我的右眼。”
桑织马上去岸边找到一片三角形贝壳,闭着眼用贝壳的尖锐处刺破龙的身体,鲜血顿时流出,她用贝壳内侧接住血液,将血液滴在龙的右眼,这时右眼如同一只赤红色火球,在眼眶内燃烧,无数来自遥远的哀嚎声同时响起,声音从微弱到震耳欲聋,又转而幽远,龙右眼的火光逐渐熄灭,哀嚎声被海浪吞没,忽然,他猛的睁开双眼 。
“父亲将幽冥地狱封印在我的右眼,每个月圆之夜,是我法力最弱的时刻,我要忍受来自地狱之火的反噬,在这个时刻,我只有熬过漫长的黑夜,但我的鲜血可以即刻熄灭地狱之火在体内的反噬。”
巨龙不再如方才那般无精打采,又动弹不得,他昂起头,露出诧异的目光“这里并非人类世界,是玄冥圣境,你竟能轻而易举走进。”
桑织望着巨龙的双眼,一只如海水般清澈蔚蓝,一只如暗红的火焰般幽深,她踮起脚,想去抚摸他的眼,却因为身高太矮小不小心跌坐在原地。
她用稚嫩的童音喃喃道 “ 如果有选择,你还会承受这份无止境的痛苦吗?为了人类... ”
巨龙垂下头颅,“ 我没有选择,” 他又转头望向巨大月亮的尽头,眼睛里有流动的海水,“ 这是身为龙族的使命,守护人类和世界,世世代代,像父亲一样。”
“ 小孩儿,转过身去,” 玄钰似命令道。
桑织只好背靠海岸,她听见有风在耳边呼啸,等一切恢复平静,转身,眼前高大的男人裸体正迎着月光背对着她,闪烁着幽光的蓝色火焰勾勒出他的背部线条。
“ 我没让你回头。”
她连忙捂住眼睛,却忍不住透过手指的空隙去看他,玄钰这时微微侧身,露出半边侧脸,他的眼瞳里仿佛一汪平静的蓝色海洋,睫毛的倒影垂在鼻颊上。
只见他右手伸向海面,海浪便化作衣服披在他肩膀。
他转过身的一刻,小桑织张大了嘴巴,她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脸,威严而疏离,如天神降临。
“小孩儿,我觉得你很熟悉...” 玄钰朝着小桑织越走越近,“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说完这话,玄钰便觉得可笑,自嘲般地摇摇头,暗想,这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再早,难不成要到娘胎里去?
他低头注视着眼前的孩子,四目相对,仿佛时间从女孩的瞳孔里穿梭到千年前,那时候,在虚无的天地间,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川,一个青衫女子伏卧在冰面之上,冰面如同无边际的七彩琉璃石,这里的阳光永远无法消融冰雪,她是掌管霜雪的神,在她降临人间的时间,总有一只海鸥落在她肩头,日复一年,海鸥始终在原地等待着她,就这样渡过了25年,那是一只海鸥的全部生命,它死去的那天,霜雪女神刚好再次降临人间,她抚摸它的身体,那是海鸥最后一次停在她的肩头。
原来她是青女...
玄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人类女孩,心里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不想全然托出,海鸥是谁,她可以不必知道,从她跨越千年唤醒他起,再走入他的结界,玄钰便知道,她和自己之间定有着怎样的联系。
只是,他不想有太多羁绊。
“ 你想飞吗?”
玄钰扯动嘴角露出邪魅的笑,忽然腾空而起化成巨龙, “上来!”
他放低身子,任由桑织抓住他的角翻越上背,“抱紧我”
“带你看看月亮”
桑织看着海洋和地面越来越遥远,而月亮越来越大,直至他们的身影完全充斥在无尽的光芒之下,她甚至能看到月球上的斑驳纹路和凹陷,一伸手却摸了个空,才发现这只是视觉上的错觉。
“抓紧!”
他又带着她飞向那片钻石天空,“ 这次你可以试试摘下它们...”
果然,桑织试着,竟真的摘下一块闪烁的星星钻石。
“ 试试把它抛向天空吧!”
抛出去,那钻石竟又挂在空中了。
巨龙突然极速下降,桑织紧紧抱住它的龙角,
他发出一声长啸,海洋便从中间向两侧翻涌,最后被分割成两座高大的水墙,他带着她一飞而下,巨大的海洋空隙仿佛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蓝色隧道,桑织看着各种形态的发光水母漂浮在海水中,彩色珊瑚,庞大的鲸鱼不断从眼前游过,不知飞了多久,她看到来自海底的建筑越来越近,一朵霓虹色的巨大水母浮在半空中,他们停在石阶下方,巨龙在落地的一刻化成人形,而桑织也随着玄钰目光仰视半空中的霓虹色水母,它的嘴巴一张一合,抖动着无数根形同流苏的触角。
霓虹色水母的嘴巴里发出人类般的声音,“神王殿下,这个孩子,她是人类。”
“ 是的,大祭司,她唤醒了我。”
大祭司伸出其中一根触角,像吸盘一样贴在桑织的眉心处。
“ 她用一颗人类孩童纯净而悲悯的心唤醒了你。”
“神王殿下,她不该来这里,我是说,不要保留这里的记忆。”
“ 龙族以为人间布雨,守卫百姓安宁为职责,您不会无故被唤醒,这孩子应该只是助缘,人间恐怕将有劫数。”
玄钰听后,忽然朗声大笑,“ 劫数?我一生又何尝不在劫数之内?”
大祭司不再说话。
桑织跟在玄钰身后,四下张望,螃蟹精挥舞着钳子钳住她的衣角,她只好停住不动,见桑织不走,玄钰回头看了看螃蟹精,冷冷地说了句“ 许久不吃螃蟹了,还是清蒸最好吃。”
那螃蟹精的蟹钳就像触电般猛的松开,横着身体溜到珊瑚石后面。
“我以后就这样跟着你吧!”
听到稚嫩的声音说到这话,玄钰先是一愣,又扑哧一声笑了,他许久都没这样觉得既放松又好笑。
“ 你怎么跟着我,我是龙,随时可能吃掉你,你没听过,恶龙吃小孩的传说吗?”
小桑织头摇得像拨浪鼓,鼓起嘴巴,坚定地说 “ 不,你不会,你是好龙,和你父亲一样。”
小孩儿眼里突然有了泪水,“ 我没有母亲,阿婆死去后,我便没有家了。”
“ 那你可是独自一人生活吗?我想起了,我沉睡时好像隐约听过你对着我父亲的石像说过一些的...但是,龙和人终归不能一起生活。”
“ 你让我跟着你,我长大了可以做你的娘子。”
小桑织认真地说。
玄钰脸蓦的开始变红,他万万想不到孩子嘴里能说出什么话来,他明明有些愤怒,甚至想笑,但碍于身份,又只好使自己严肃起来,这种感觉十分压抑,不过他极快便调整好,垂下眼睑,目光冷冽道:
“你既然这么想做我娘子,那便等你长大吧。”
桑织听到这话,重重地点点头。
于玄钰而言,这不过是应付孩子的缓兵之计罢了。
他沉思片刻,还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摇身化作巨龙,对着桑织低声道“上来。”
他便带着她飞出茫茫海洋,终于又回到那片能看到巨大月亮的海滩了。
玄钰刚要开口,桑织便一下子躺倒在海滩上,“ 你能下雪吗?为你的娘子下场雪”
玄钰淡淡地说 “你该走了。”
“ 我想和你看一场雪...”
他微微一愣,看着目光里有忧伤和期待的小孩,抬手向天空,空中顷刻间便降落蓝色的雪,而海水仍在平静的翻涌,倾泻的月光流淌在海面,仿佛一条绸带,顺着荡伏的海水涌向海滩。
雪花落在海面和沙滩,落在桑织的幼小身体上,天地间一片静谧,玄钰也坐下来,二人被裹在月亮的光晕里,谁也不说话。
良久,桑织开口道 “ 你孤单吗?”
“我生来便不知道什么是孤单。”
“ 月圆之夜,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小桑织突然坐起身,正好贴进他的胸膛,她听到那颗心脏的跳动声,抬头,玄钰正看着她,他不同色彩的眼眸使他更多了神秘和威严,周身弥散出蓝色的微光。
他的声音沉静如海潮,又像经过一只空海螺,带着令人蛊惑的回音。
“从这里出去,你会忘记我,忘记发生的一切。 ”
“你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梦。”
玄钰站起身,从身上撕下一块鳞片,鳞片马上变成一枚五彩石,他为石头穿了一个孔,戴在小孩的脖子上。
漫天蓝色的雪似乎落得更慢了,又被月光覆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你有危险时,我会出现。” 他说。
桑织摸着脖子上的五彩石,刚想说话,玄钰只轻轻一挥手,面前的女孩忽而便消失不见。
此时她在克拉尔海洋的神王石像前猛然惊醒,看了看悬挂在海平面的月亮,那面月亮不过只悬挂在海平面上,脖子上的五彩石在月光下隐隐闪烁着光芒,桑织有点哆嗦,海风还是冷的,她要走向家的方向。
3.
五年时间一晃而过,桑织隐约觉得,从她在神王神像前醒来后, 这几年里,似乎有人默默保护着她,那天,她曾像神王祈求,自己生命里能出现一个守护神,就像小时候的阿婆一般。
起初,会在她饥饿时总是以各种巧合的方式让她拥有食物,比如平日来往甚少的邻居突然送来食物,而且点名要桑织多吃一点,事后,那邻居竟记不得此事。而姐姐和继母,会在欺负她后屡次发生意外,比如一向乖顺的狗突然扑向她,又或者突然口歪眼斜,久久无法正常说话;继母刚要打到桑织身上的手却打到自己女儿脸上,诸如等等怪事,久而久之,继母和姐姐便有所收敛,也让桑织安然无恙地与她们生活了几年。
而这几年时间,已让桑织出落得清丽超尘,她最爱穿一袭青衣,长发挽鬓,虽不比名门小姐衣着光鲜,却更多了几分不落世俗的美。
她和小豆子时常混在一起,听说城里新来了个戏班子,扎在城中的折柳巷,两个少年便从西暮村走了一天一夜才赶到城里,四方打听可算找到戏班子的落脚处,可二人身上没有半分银两,饥肠辘辘之时,桑织摆弄着挂在颈间的五彩石,小豆子眼里忽然放了光,“ 我说,这玩意儿若是当了,兴许能值几个。”
桑织瞪了他一眼,“不行,当了它等于当了我的命。”
“这哪能相提并论呢,好好好,这是你的宝贝,不就一块品相好点的石头嘛,您快好好戴着吧...”
有富贵家的妇人看着二人站在小摊前,饿得直捋肚子,便大发慈悲让他们吃了顿饱饭。
正好戏班子开始了,桑织和小豆子买不起可以室内入座的茶台,只好从侧门趴着往里瞧。
这时里面唱的曲儿叫《神王破浪》讲的正是神王玄臻英勇抵抗魔众守卫百姓的故事。
旦角一开嗓,引得台下看客鼓掌叫好,两个年轻人更是不亦乐乎,在看戏的间隙,二人商量,等下午散场,看客散开时,趁人不备溜进去,他们观察到,戏台左侧刚好有个不易察觉的死角,可以先躲进去,如此便解决了住所问题,第二天趁人来往不备再溜出去。
就这样二人按照计划,果然躲进了戏台子,在所有人离开戏场,房门也被扣锁,二人找到那些白日里唱戏人穿过的衣裳,套在身上,有模有样地唱起来:
“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梅香说话好颠倒,蠢才只会乱解嘲。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蠢才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费词又滔滔,休要噪,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问一遭 ...”
到最后累了,便脱下戏服做被盖,睡在戏台下。
千算万算,没算到第二天,戏班里有人的道具令箭竟不巧掉到戏台子下,那人在四处找寻令箭时,发现了两个少年。
戏班里人开始起哄,多数说要以盗窃罪名交官的,无奈之下,桑织只好一五一十说明,可以检查物品有无丢失,自己和小豆子从西暮村——“神王的故乡”,一路走来,只为了听戏,又说尽赞美之词,诸如为了听戏连饭都可以不吃。
说着还挪步到众人前,提手放腔,一抬手,一欠身,本就长得俊俏清丽,再有几分天赋,一个小段唱下来,连小豆子都惊讶,桑织不只词记得全,还比昨晚唱得更像了。
自幼桑织便会察言观色,见为首的戏班主眼神里露出惊讶之色,更加大胆起来。
“ 您看,我能不能留在您这儿?”
“ 我定会努力练习,不要银子,只要不饿肚子便可。”
班主一听,那可是极好,这丫头模样端正,人又伶俐,虽然从未受过训练,但体态腔式甚至比经过一些时日训练得还要标志,这便是人的天赋。就算去正经选角,也未必能挑到这般合适的。
班主思考片刻,便同意下来,而小豆子则也被留下来当做免费工力收拾茶台。
没多久,班主便为桑织定了一个青衣角,唱的还是《锁麟囊》。
城中有个富商叫贾坤,桑织上台的那天他正好就坐在台下,贾坤平时无别的嗜好,一爱听曲吃茶,二爱美貌姑娘。
他坐在台下看得清清楚楚,这台上的青衣年岁不大,定不超过16,还没等演出结束,他便冲手下的使了眼色。
台上的姑娘,我要定了。
戏班里的人都住在本街的客栈里,贾坤也算惯犯,怕节外生枝,没从戏班内部动手脚,直接买通客栈负责送茶水的小二,你只需为我在她的茶水里放些蒙汗药即可,照他以前的路数,事后女子家碍于脸面名节,也便不了了之。
这边演出结束,等桑织回到客栈,果然喝了那被做了手脚的茶水,她最初只觉得稍有头晕,走路摇摇晃晃,以为是乏了,便往床榻走去,而贾坤这时在门外听到屋内桌椅被撞得叮咣响,知道时机到了。
他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反插上。楼下隐约传来似人醉酒后的吵闹声,和房门吱呀吱呀的声音。贾坤看着倒在床榻之上晕晕眩眩还没完全失去意识的女子,她裸露在外的雪白手臂晃在烛火之下,更牵扯出他的欲望,他急促地喘着粗气,迫不及待解下自己的衣带,将那双肥厚的大手伸向桑织...
这时,灯烛还未熄,却“倏”的一声自己灭了,在熄灭之前的片刻,贾坤透过余光隐约看到两扇门上晃过一道漆黑的影子。
他刚要回头,忽然惊恐地睁大双眼...
4.
房内,男人方才眼中腾起的杀气忽而柔和下来,在浊暗的光影里,床榻上女子的颈间,五彩石正忽明忽暗的闪烁。
他把手贴在床榻上女子的额头,在蒙汗药的作用下,桑织已经昏睡,额头上溢出了凉涔涔的汗水,她似梦呓般发出轻哼,男人为她盖好被子,他本想用法术解了她的药,却在伸出手的一刻犹豫了,他不想她醒来后发现自己,于是就这样静默地看着睡梦中的人儿。
“ 玄钰... ”
他一征,好似以为自己听错一般,俯身侧耳靠近女子的脸,女孩温热的呼吸和香气瞬间萦在鼻息,耳畔也被热气喷得有些发痒。
“ 玄钰,每次都是你对吧? ”
男人猛的离身,看着女子的脸,只见她仍熟睡着,原来只是梦话,可她梦里为何还记着自己?
他想听她接下来说些什么,她却均匀地呼吸,一言不发了。
他此时实在纠结,既不希望她记得,又在确定只是梦语后心里有些失落。
他拂了拂衣袖,转身准备离开,忽然衣角被紧紧攥住,他转回身,慢慢抽出衣角,停顿片刻,又低头抚摸她的头发。
“小孩儿,我说过,你有危险,我会出现。”
“ 那人不会再有精力轻薄任何女子,此时他已在城外的荒山之上了,他应该为自己庆幸,我不能插手人类生死...”
梦中的桑织这时忽然环住了男人的脖子,猝不及防的碰触让他第一次有了和人类一样的紧张感觉,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他心跳加快,女孩在月光下微微抖动的睫毛仿佛夜里沉睡的蝴蝶,呼吸交织,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他想向后退,可颈间那双纤细的手臂却牢牢将他扣着,怀里的人儿稍稍一动,男人双眸忽然放大,女孩的嘴唇正好贴上他的唇瓣,他身上的蓝色火焰一瞬间似乎更烈了,他试图松开那双手,甚至已然忘却自己的法术可以不留痕迹地抽身,反倒像个凡人一样缓缓挣扎。最是要命,怀中的人儿竟不自知如猫儿一般伸出舌头开始舔舐他的嘴角...
他已快要意乱情迷,甚至想要迎合她,但和凡人不同便在于,他只用一瞬的清醒,便即刻收回心神。
这时他双眸微阖,人顷刻间就已离开床榻,眸中又恢复到之前的威严与疏离,他抚了一下嘴角,和蓝色火焰一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日,城中传闻,那富商贾坤一觉竟从野外荒郊醒来,不知发生何事,人突然变得疯疯癫癫,逢人便说见到了怪物。
这几日接连下雨,绵绵沥沥的小雨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在每户主人打开门窗时,与那些将它们吹成斜度的风一起扑进他们的面,就像搅碎的薄荷叶丝丝贴到脸上,许久过后还是一片清凉。
从戏班里常常能听到门外马车轮子压过泥泞的路面,泥水四溅的声音,撑着油纸伞的小姐往往匆匆不停留,用伞柄微微压低伞头,再用伞面遮住自己的半边面孔。
行人少了,听曲的却更多了,没有活计的可在这时懒怠一时半刻。
在雨水最频繁的几日,每次轮到桑织唱角儿时,她透过挥舞着的水袖,都能看到一个着水蓝色长衫的公子坐在最后靠近门的茶台,同一个位置。每当台下一片鼓掌叫好,她会不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他,而那人总是静静地穿过那些晃动的身体和不断交错的双手看着她。
那种感觉很熟悉,却说不清道不明,后来桑织便时常在人群中找寻他的身影,她发现,他来的时候雨似乎越下越大,但他从不撑伞,而他的发也从未被雨水打湿。
他会在每次散场之前离开。
有一次,桑织装作无意随他走出门,可还没等她开口,他却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5.
城郊外的马车上,桑织被捆绑住双手,执剑的宫人站在一旁,不时打量着她。桑织回想起前一日晚上,班主告诉她,微服出访的皇帝容启这几日碰巧到了这地界,在3台里看中了她,有意想接她回宫。
和普通女子不同,桑织对宫里的锦衣玉食毫不感兴趣,她断然回绝,并请班主如实告知容启。
可没曾想,皇帝竟然用了下下策,既商量不妥就只好硬来。
空荡荡的郊外,不断有鞭声响起,紧跟着便是赶马人的吆喝声和马蹄声。
桑织颈间的五彩石隐隐发出微弱的光,她双目紧闭,这时马车速度越来越快,车内人被颠簸得摇摇晃晃。
忽然,马儿仰天长啸,随着赶马人一声厉喝,马蹄开始原地急踏,突来的惯性让桑织和侍卫的身体猛的前倾,就快撞上马车的挡璧,而马车则在此刻瞬间停住。
马车外,一个周身散发蓝色火焰的男人站在马车前,侍卫们面面相觑,纷纷从鞘中抽出长刀,可刚跳下马车还没等再向前走一步,那刀便已碎成了几半。
他们声音惊恐而颤动 “你是什么人?”
桑织和侍卫同时跌下马车,男人轻轻一挥手,捆在桑织手上的绳子便脱落。
“看着我的眼睛,滚回你们的皇宫”,他目光凛冽,声音明明从喉间发出,却在山谷之中回响。“ 忘记今晚所看到的...”
几人听后,仿佛被催眠一般,竟各自转身,驾着马车朝前行去。
桑织踉跄着走向他,她抬头时,一片乌云正好遮住山头刚出升的月亮,风力使乌云快速飘过,露出了月亮的全貌,而月亮的下角被藏在地平线下...
她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加快脚步冲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 “ 快走,今天是月圆之夜!”
男人惊诧地看着桑织的眼,然后抬眼望向天空,顷刻间已乌云密布,一束弯曲的电光伴随着几声巨响如闪电般从空中劈开,男人忽地一腾身,便化作一条蓝色巨龙,他低下身子,女孩捉住他的角翻上背,二人很快隐没在云层之中。
云层分隔了他们与月亮,就像纱幔般层层褪去,桑织在天空看着地下的车队越行越远,起初隐约能看到马蹄和车轮扬长而去卷起的尘烟,后来就仿佛指甲般大的移动模型,树木和高山也从捱不可及的巨大轮廓变成了点缀在地面上的不同弧度,呼啸的风与气流背向而行,令桑织感到窒息,她紧紧抓住龙的身体,龙的两条长须也随着气流向后漂浮。
风声随着气流呼啸,他的声音不仅没被淹没,反而贴近耳蜗,仿佛就在耳边低语。
“你都记得?”
“我从没忘记...” 桑织大声说。
月亮的缺口将要“愈合”,它就要爬上地平线,抵达天空...
6.
被黑暗吞噬的天空不属于黑暗,而是梦幻中静谧的深蓝;当月亮即将完整,他们抵达了克拉尔海洋。
空气中的气泡再次出现,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在海底还是陆地,巨龙带着桑织刚穿过那道水门,而在水门之外的世界,月亮便已完整地挂在天空了。
她终于又看见奇幻世界中那轮巨大的月亮,和那片灰紫色的天空;还有同珍珠海蛎钻石一般的星星,海水平静地翻涌,而月光已为海面渡上一层金沙,来自海洋里的回响始终弥散在空气中。
巨龙一动不动地趴在海滩,海浪不断把海水涌向它的身体。
桑织半伏在他身旁,随后在海滩上找来尖锐的贝壳,贴在他耳边道 “你忍一忍。”
“嘶”的一声响,血液便顺着发光鳞片的缝隙流出他的身体,她将盛起的血液滴在它的右眼,暗红色的火光瞬间从眼眶内燃起,无数哀嚎声由震耳欲聋到逐渐息退。他缓缓睁开双眼,一只蓝色眼眸和暗红色眼眸里闪烁着海面上波动的金色倒影,他蓦地腾起身,龙的身体将沙滩上的贝壳卷成了向上飞舞地漩涡,等再落地时,他又变成那个着青蓝色长衫的公子了。
他步步向她走近,声音不急不絮又带着一丝金属质地的喑哑,“ 没有任何人类能带着这里的记忆从我的结界走出...”
桑织望着他,眼里忽然溢出泪水,她轻轻地说 “ 你不知道吧,五年前我唤醒你的那天,我是准备投海的...”
玄钰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她。
“我很庆幸自己可以记得,因为, 我曾遇见过神明,便是我在这人间活下去的底牌 ...”
“ 玄钰,这五年来,守护我的人是你,我都知道。”
“我本应敬重身为神明的你,你是万民之仰止”
桑织的声音逐渐沙哑,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滴落,
她突然呛声说 “ 但是,对不起,我爱你。”
顷刻间,天空中降落蓝色的雪。
海水在这一瞬好似停止翻涌,玄钰垂下眼眸,脸颊间竟蒙上了红晕,他呆立在原地,周身的蓝色火焰越来越明亮,他有些僵硬的伸出手臂揽过她的头,她便贴在自己胸膛,桑织听到那颗心脏的起伏跳动声,还有他身上如海水一般的冰凉,她紧紧抱住他的背,这种踏实与满足却让她的泪水来得更凶了...
他贴着她的绒发,语气中似质问,又似宠溺 “ 小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人类和龙族,不可能...”
他点点她的额头,“ 我仍然会如神明一般守护你,不计任何回报的守护。”
“ 陪你走完这一世...” 他想起在他还是一只海鸥时,那个下午,它拼命让自己双眼还能留一条缝隙来看着她,尽管因无力眨眼让这一丝裸露的眼球涩得发疼,后来它大概是也没合上眼,她的影子还停在它的眼里,躺在她的肩头。能以人的形态与她再次相见,便是它死前的愿...
“ 我知道你能活很久很久,百年之后,我不在乎你会不会爱上别人,只想和你度过短短的几十年。”
“我不想你独自在冰冷的沙滩,熬过每个月圆之夜。”
“我想守护你。”
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唇,然后离开,在他的鼻翼处抬头看着他的眼,目光里有试探,还有些生怕触怒神明地小心翼翼。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一瞬间回到万年前,她笑着和他说“ 你是我在凡间的第一个朋友 ” ,她会在温热的太阳下,在氤氲的尘光中翩芊起舞 ;他啄来林中的果实,她摊开手掌看着红彤彤的果子,却说 “ 小家伙,还是你吃吧,我是不用吃东西的。” 他这时赌气一般,飞去水面,没一会儿就啄出一条鱼,好似告诉她,这才是我吃的东西,那是特意送你的。她看着它的小爪子有些发红,颠了颠掌心里的果子,咬了一口,它又开心地飞向她...“
桑织并不知道,他对她的爱,甚至已经超过了时间。
他仍不说话,桑织失落地想低下头,他却在这时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从海滩再到月亮中心的深蓝色海洋,他们拥吻;在寂静的海水里,无数鱼儿在海洋中驮起他们的身体。月光点燃了沉默的海水,好似点燃了一些陈旧的想念。
殊不知,千劫万年,你便是我,世世难断的贪...
7.
世人皆有弱点,不可无坚不摧。
有人沉迷美色,有人迷失权利,有人贪慕金钱。
然而神明,亦有软肋...
开在幽冥地狱的曼珠沙华近日开得愈烈,红灿灿铺遍幽冥路,灵都大帝不必看玄司镜,便知道是神王玄钰动了凡心,数千年来,幽冥界想统治人间,可碍于龙族的干涉,现又被玄臻封印,不得不敛收魔性,而此时,灵都大帝知道,幽冥界的机会来了:他既有软肋,那就抽了他的肋。
每年中元节,是幽冥界能量最盛之期,却是玄钰法力最薄弱之时,但只要在满月之夜八点至九点的戌时里,在玄冥圣境的结界内,渡过因无法操作法力而现真身的一个时辰,便可在虚空以神元之力震慑住幽冥界的至阴能量。
许是花草本就旺盛的季节,连空气中刮过的风都异常的芳香,城中的人们整日忙忙碌碌。
临近中元节的前两天,每个夜晚都有百姓在河边,或者城墙上放飞一只只孔明灯,月亮在城墙上空悬着,还未升到高处。玄钰和桑织并肩行走在明晃晃的灯火中,进出烟柳巷的人仍然面色绯红,双目迷离,似乎任何节日都与之无关,不时有擦着胭脂香的小姐频频盼向站在桑织身边的玄钰,直到看了看桑织,才识趣似的匆匆走开;不远处的河水里一盏盏荷灯缓缓浮向远方。
桑织望着飘在天上的孔明灯,“ 明天才是中元节,不过这几天都会陆续放一些。”
“你看!”
桑织忽然捉住玄钰的手臂,指向天空。
看到孔明灯上的字,玄钰微微颤动嘴角。
— 神王玄臻,“父亲,您可否仍在虚空看着孩儿,看着您守护的百姓...”
桑织握住他微凉的手,“ 神王会默默守护着他的子民,如你一般。”
她望着玄钰的双眸,那双眼眸中,有海洋,有火焰,“ 你还有我...”
桑织从小贩的摊位前,请了三盏灯,一盏为阿婆,一盏为从未见过面的生母,最后一盏,为玄钰的父亲,神王玄臻。
孔明灯放飞的一刻,桑织双手合十,眼泪溢出眼角。
玄钰张开手臂轻轻拥住她,抬头望向天空,这时的天空笼罩着层层云雾,月亮挂在城墙上空...
突然,玄钰猛的松开手,再次望向天空上方,只见月亮只差一角微细的缺口便是整圆。
他身上逐渐燃起蓝色火焰,厉声说 “ 今天的月亮不对劲,从我们行走在街道时,它便停在这个位置,如今已过去至少两柱香的时间,可还在同一个位置。”
他像想到什么,回头看向视线可及的所有行人,“ 这里有些人没有影子!”
桑织手心一阵发冷,果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人形同傀儡,面目苍白。
空中飘过一阵风,是近些天来拂在城中空气中的熟悉味道,“ 是幻境!”
“快捂住鼻子,不要闻这个味道,能让城中百姓全部陷入幻境中的,只有曼珠沙华...”
“幽冥界,时间,中元节...” 玄钰口中喃喃地念。
他一手抓紧桑织的手,另一只手拳头紧握,闭眼,再睁开,空中顿时惊雷乍响,之前遮住天空的薄雾瞬间消散。他手心凝结出蓝色火焰,目光所致,形同傀儡的行人,一一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他却猛的跪倒在地,“ 今天便是...”
话还没说完,他已变作一条巨龙,一动不动地卧在城墙上。
而今天正是上元节!也就是月圆之夜,是幻境让人们看不到真实的世界,真实的月亮。
桑织抓起脖子的五彩石便朝巨龙走去,此时只有快速让他恢复人的形态。
先前街道上谈笑的行人,城墙上燃放天灯的百姓,忽然换了副面孔,拿起各种尖锐武器朝他扑去,嘴里叫嚷着“ 打死他,打死这个怪物!”
桑织被挤到这些百姓之外,她挣扎着试图冲破人群,却被一名黑衣人牢牢困住。
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 玄钰,今天该是龙族和幽冥界做了断的时候了...”
“哈哈哈,怎么样?让你父亲和你舍命守护的百姓亲手杀了你,感觉如何?”
“ 纵使你法力再强,可这肉身若是碎尸万段,也无力回天!”
“玄钰,因你动了凡心,封印便不可无坚不摧,这便是我幽冥界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今你只有乖乖就死,到时候,整个人间,都是我幽冥界的天下了!”
人们挥舞着武器不断刺向巨龙,鲜血染红了城墙地面,仍没停下。
“恨吧,恨这些愚蠢的人类,当你的恨大过一切,当你疯魔的一刻,便是我的子民,可免于一死。”
说着,那声音又发出骇人的笑。
巨龙双目紧闭,虚空中却出现他的声音,有些微弱 “ 我不恨,他们只是无辜的百姓。”
片刻,没有回答。
“你恨我吗?”
“ 我亦不恨,因你可怜,可悲,怜你贪心无止,悲你将永世受人唾弃,心无悲悯。”
“龙族的使命便是守护人间,我父亲如此,我亦如此,如果再做选择,还是一如既往。”
这时,他身上的蓝色火焰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身体。忽然,巨龙的周身不断燃起红色火光,天空中乌云密布,龙的怒吼声响彻天际,只见九条龙影同时从玄钰体内飞去,直奔上空,在高空之上围成了一个巨型圆圈,如同一条电光绳索,口中吐出团团红蓝色火焰;又是一阵细雨,幻境已破...
这时露出从前的真实天空,薄薄的云层后,月亮已升到高空,恰是月圆之夜!
只见九条巨龙纷纷呼啸着回到玄钰体内,红色火光再次充斥巨龙全身,从他的右眼处传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哀嚎声。
他的声音顷刻间贯彻天地 “ 我愿以全身逆流之血永生永世封印此幽冥!”
虚空中传来哀嚎,“ 玄钰,你竟用逆流之血!如此你的神元将彻底消散,为什么?是什么让龙族永不惜性命!啊...”
那声音起初还清晰,逐渐越来越扭曲,后来微弱如同蚊蝇,仿佛被吸进了另一个空间。
一道道黑烟不断从各处的百姓眉心钻出,最终消散...
茫然的百姓看着卧在地上的巨龙,纷纷跪倒磕头。
“神王显灵了,神王回来了...”
只见他仍一动不动,紧闭双眼。
桑织扑倒在他身边,抚摸着血迹斑斑他的身体,她哭着说“我的眼泪能唤醒你,也能救活你...”
她甚至将泪水抹在那些伤口。
玄钰微微叹了口气。
那声音再也不似平时那般有力,好似被一根线给牵着,微微弱弱。
“ 小孩,别哭,这次,我要食言了。”
“ 我的身体很快将化为虚无,神元将归于虚空...”
“ 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守护你了。”
巨龙紧闭的双眼忽然溢出泪水,“ 这世上即便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生活,若世上没有神灵,你便要成为自己的神灵,若世上没有光明,你便要成为光明 ... ”
“ 小孩,你已不记得,我曾是那只停在你身边的海鸥。”
桑织的脑海里突然开始涌现出一些画面,远古的仙子,和那只用一生陪伴她的海鸥...
那些雪花,那些阳光,那些气温很少变化的四季,还有万年后仍不变的愿。
一阵微风拂过,他破碎的身体开始愈合,后来缓缓上升,当升到半空,忽然化作无数道星芒,仿佛飞舞在夜里的萤火虫,又仿佛那些被放飞的天灯。
天空明明没有云,却下起雨了。
雨水绵绵沥沥,有一股海水的冰凉气息...
8.
桑织时常攥着那块挂在颈间的五彩石发呆,她躺在克拉尔海洋的沙滩上,听着海鸥互相追逐,欢悦的叫声,看着湛蓝的天空,海浪总是用海水盖住她的小腿,她享受着这种冰凉的触感,像极了一个人。
太阳有些晒了,她站起来,面向着大海,头顶这时飘来一片云,让她感觉顿时凉爽不少,她伸出手,让手心朝向天空,她终于扯开嘴角,下雨了,她想。
颈间的五彩石亮了起来,有个声音拂在风里, “ 小孩,我会化作清晨的雨水,当每个清晨天空若是下起雨时,你便知道,我来了...”
她回头,仿佛他已裹上了青蓝色的海浪,就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