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是个暖年,过了除夕后的每天都是晴天,初一的时候父亲带我去上坟,在爷爷的坟头安静的撕纸烧香。爷爷的坟头的草还在疯长,我们一家人沉默的做着准备工作,听着远处或者更远处传来声声的鞭炮声。
“不是说今年是哑巴年么”我出言打破这沉默。
父亲望了我一眼“都是些迷信,我们家不兴这些。”他说着顺手把鞭炮搭上爷爷的坟头,“昨天晚上我被小黑吵醒了(小黑是我家里的狗,是婆婆在几年前在路边捡回来的),它一直对着门在叫,我就起来和它聊了下几句,想是不是我爸回来看我们了。”他沉默了一会,扭头对我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爷爷最喜欢你和你弟弟了,当初走的时候我在他身边,他紧紧的拉着我的手,说最放心不下你们两个…”没说完的话被吞没在了阵阵鞭炮声中,他拿起纸钱慢慢点燃“来拜年吧,爸,又是新的一年啊”。
我跟着向爷爷拜年,在放完火炮之后的霹雳吧啦声中,脑子里慢慢走出来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或许那一天也是晴天,我和婆婆扶着他走过医院的大道上,去做ct,那天ct的队排的不算太长,我们坐在ct室门口的长椅上一起望着窗外的树影发呆,偶尔晃动的树影带来些许的凉意,从光的来处偶尔走出几个边走边聊的人,婆婆独自全神贯注望着播报牌,生怕漏听任何一个字,在某次树影晃动中,我仿佛听见了他的叹息,或许只是错觉,那天他根本没叹息过,那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他还算硬朗的时候,后来他留给我的印象只有病床上疼的汗津津的样子,倔强的不要他人搀扶,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和围巾,独自缓慢沿着路边行走,望着卖小吃的店时眼睛流露出的羡慕。
阿公是被饿死的,我想起阿姨说的话,一场大病瘦了三十斤,瘦成了皮包骨。从那时起,食管癌就是我心中最可怕的疾病。
弟弟出声打破沉默,“我对爷爷的印象是他会买很多吃的,然后自己不吃,都给我吃。”
不知怎的,有一副画面在脑海里慢慢生长出来,那是一家新烤出炉的面包,店员边把面包一个个从烤架中挪出到展台里,边对着路边路过的人叫卖,阿公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看着新出炉的面包,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店员看到阿公停下脚步招呼着“叔称几个吧,刚出炉的。”我和大伯跟在他身后,大伯赶忙扶住他“爸,你想吃这个么,那就多称几个”,店员麻利的称了七八个,阿公他拿了一个在手上时,想了一下,分成了两半放了一半回去,张嘴艰难的吞咽着,最后那一半的一半都没吃完,他将剩下的面包放了回去,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了,大伯将剩下的面包收起来“好,好,爸你要想吃的时候随时给我说,难得有你想吃的东西”,最后的最后,那些面包还是进了我和我兄弟姐妹的肚子,面包里的沙拉酱和肉松混在一起的时候,还挺好吃的。
上完爷爷的坟往前继续去找更久远的坟,在路上,有一家在办白事,他们看来看去选择的地点与祖奶奶(也许)的坟挨的很近,我们上坟的时候他们正在挖坑,父亲去与他们聊了下家常,回来之后告诉我们“这家走的就是往年我们上坟的时候会在家里笑着和我们打招呼的那个奶奶,年前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哎。”
上完祖奶奶的坟,我爸说“我们接下来要去上更老的坟了,这边山上的路不好走,我们和你大伯两个去就是了,你们可以回去了”,“可是如果不带我们去的话,以后我们怎么找的到位置呢”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没有回答,只是安静的示意我回去。可能他们也没想过要让后来的我们再去看看那边的先祖吧,毕竟我问他们的时候,他们也说不出在山头里睡着的是哪位先祖,只知道这座坟应该是属于我们家的。
这个问题留在初二的时候去姨伯家上坟,姨伯门口的小路出去有一座陌生的坟,他说他也不知道这座坟是谁的,只是每年的时候回来给他上点香,烧烧纸钱,只是好像除了他们一家外也没有其他人再来管这座坟了,所以他管这位叫邻居。现在想想,可能我们的祭祖也只能往上三代或者四代吧,再久远的那些先祖最后会变成不知道谁的邻居,安心的躺在山与田野之间,每年轻轻嗅着人间的香火气(或许也已经投胎转世了也不一定呢)。
我无法用诗性的语言来表达,大多数时候,我的想法都是零碎的碎片散落一地,但是在过年的期间,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与家长里短之间,我感觉是回到了过去,过往的记忆被不断唤醒,在温暖的阳光中,我明白,不远处那正在办理白事的那一家子正在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家中老人的后事,我们家也在紧密的准备着过几天家中的春酒,或许过两天还回去白事的那家人家里帮忙吃饭,我越来越深刻的感受到什么是春节,向过去的、现在的拜年,求新的一年的好运,活着的人、逝去的人在这短短的几天里相互问好,然后分开走向属于自己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