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在我的家乡俗叫剃头。剃头似乎不那么文雅,但我很愿意这样说,因为它含有着故乡朴素又深沉的情味。把过年前的这一次理发,则称剃年头。剃头加上了年字,就有了庄重感和年味,有着去陈迎新的内涵。在具体做法上和平时理发也没什么区别,但在心里上是重视的。一般总得挑个晴好的日子,高高兴兴来理发,以一个良好的形象,饱满的精气神,迎接新春的到来,寄以来年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安排小年这天休息,也安排这天去理发——剃年头。理发店晚饭前后时间段客人比较集中,到的时候,果然有好多位,就没有进去,心想:明天上午再来吧,上午人少。便电话约好。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五,赶理发店开门时间就过去。店里就师傅兼老板一个人在,还没有顾客,很好,不用等。
来惠州这些年,习惯去同一家店理发。之前很多年理寸发,是一位女师傅,时间长了,如今都成了微信朋友。近年,改中长发,才随之换了一个店和师傅,即现在这个年轻一些的男理发师。
师傅以前和几个人联营,大概是半年前,自个单开,自己当老板兼师傅,老婆来帮忙洗头。我可以感到师傅有了以前所没有的压力,譬如人多的时候,显得分身乏术,这样会使精细用心打折扣。我虽不是大老板,但对自我形象还是有一定要求,所以,我不喜欢人多,何况还要等。
节前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趁此机会多揽几位顾客,多增加一些收入。在人多的时候,还能保持良好态度,一贯的对待每一位顾客,把头发剪好,让每一位都满意,能做到这一点,是让人敬佩的,从中可以感到当老板的不易。实际上,也会出现“招待不周”和潦草的情况。譬如,在做头发的女顾客与我之间选择,师傅会倾向女顾客,因为人家做头发钱多,可又不想失去我这个老主顾。师傅的手艺不错,态度也还认真,价钱适中,来的多是回头客。而有些理发店,别看装潢高大上,师傅手艺、态度真的不是那么回事。于我来讲,换另一家店,未必能碰上一个更满意的师傅。这就有点尴尬了,老板的顾此失彼,乃至受到轻慢,使得本来是消费者,变成被动的一方,“店大欺客”是真的存在。
给我剪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一位男人,带小孩来理发。师傅嘴上招呼着,手上没有停。时不时朝理发的孩子看一眼,好像生怕他们跑了。师傅有没有这种心理呢?我从师傅手上的动作,可以感受到他内心情绪些微的变化。
我们是比较重视剃年头的,当然希望师傅用心剪,理一个满意的发型。师傅有没有用心、尽心,当然是可以感受到的。譬如,某一处还可以再进一步修剪,师傅却结束了。又譬如,修刮时可以再细致一点,师傅却一下带过。这样说,似乎是太挑剔了。不啊,我可以多出一份钱,也不要潦草对付,否则,我干嘛来剪呢。
因为是剃年头,在理发的过程中,我不由跟师傅说起过去的理发。
在我少儿时,家里人剃头都是由一个师傅上门,包片,间段时间来一回。短则半个月,长则二个月,间隔时间不一定。不像现在,至少半个月理一回,有时一个星期就要理一下。到了年底,即便年中再不来,这一次是要来的,因为,也到了结剃头费用的时候。按人头一年结一次,一般一年也就几十块钱。
为我们剃头的师傅,家不在同一个村,离了有十来里路。记忆中,师傅三十来岁,偏瘦,中等个,总是一脸笑容。肩挎一只匣子,里面有一块围布、一把手推剪、一或两把剪子、一个刮刀,还有一块条状的“纱布”,是用来磨刮刀的,刮脸之前,把刮刀在上面来回蹭几下。
剃年头的情形我也还清楚记得。搬一条板凳放在堂屋门前廊下,这里光线好,亮堂。父亲先理,师傅拿出围布围好,手握推子,开始理发。推子是人力的,两柄呈八字,中间一弹簧,前置两片叠合的刀齿。借助指掌的挤压,使两片刀齿相错平移,从而剪断头发,不像现在用的是电动剪。剪好了,洗头洗脸。这时,我转身去厨房,拿起洗脸架上的脸盆(小木盆),从锅灶上的井罐里舀几瓢热水,兑好,端过来,放在板凳一头,师傅为父亲洗头洗脸。然后,修面,捣耳朵。一顿工夫理好后,人果然变得精神多了。师傅解开围布时,必笑呵呵地说一句,“身体健康,新年旺旺相相的呀!”这句话似乎成了剃年头仪式感的组成部分。父亲理好了,接下来给我理。师傅笑呵呵的问我几句上学读书的话,或开两句善良的玩笑,在愉快的气氛中,很快就理好了,因为我不用修面捣耳朵。解开围布的时候,师傅同样会笑着说,“旺相,旺相,读书进步哈!”此时此刻,师傅说这话的笑容声音,似乎还在眼前耳边,老屋堂屋门前理发的一幕仍存活在那一个时空。一想起来,哈哈,我不禁都笑了,因为我依然能感受到当时剃年头的快乐和它的年味。
对了,师傅一早过来,是要在主家吃早饭的。譬如,这次早上先到我家来,早饭就在我家吃。我们同一桌一起吃饭,像亲戚,又像是亲人,那一种亲切亲近朴实和谐友好,是如今难以体会到的。
眼下理发店的环境,与老屋堂屋门前的情况,有着天壤之别,即便我心里重视剃年头这回事,然而现在的师傅却不是当年的师傅,他只当生意来做,更不会说旺相旺相的话。同样是剃年头,感受有很大不同,那过去剃年头的朴实及年味也只在心里面怀念和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