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一米】

炎热的夏天，老式绿皮火车，只有小电风扇在头顶斜上方吹的呼呼作响，仿佛所有能量都用来制造声音了，才让吹来的不是凉风，而是蛰伏的燥热。

火车窗口处坐着一老一小。老奶奶头上已经热得沁出汗珠，散下的头发也被汗水微微打湿，她拿着毛巾擦拭，女孩却一把拿过了毛巾。

然后展开毛巾，对着她扇起风来。

“还热吗？”女孩天真的问。

她被逗笑了，多欣慰的神情，又多容易满足。

“我不喜欢小孩。可我孙女我一带就是六年，就仿佛不会累不会厌似的，我还想继续带她。”印象中总记得她这样说。

那时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米，几乎形影不离般的相互陪伴，做彼此的依靠。

而不记事的孩子，会不会在一列火车，一次往返，一千五百多公里的距离中将感情抹淡。

多近的，一米距离。

【十岁，一千五百公里】

那是没有她陪伴的以后。

小孩子啊，是有多心大，又是有多强的适应能力，多薄弱的记忆力。

强到印象中她的模样淡到只剩下轮廓，弱到儿时的记忆大量空白，剩下的模糊不清似雾里看花。

“囡囡，想不想奶奶啊？”电话中传来的陌生声音，苍老中带着些期盼。

“想。”

违心的话语，多想问电话那头的你到底是谁？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呢？”

“……”

“太远了。”

已然陌生的心啊，哪怕现实恢复到从前不到一米的距离，怕仍会是相距甚远吧。

多远的，一千五百多公里。

【十三岁，十几米而已】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她身边，而十几岁和几十岁之间，又怎么相连？

而是否人老了就都爱回忆和絮叨，将往事一遍又一遍的重提。

晻晻日欲瞑，像旧时歌谣唱的那般，坐在她身旁，听她讲过去的故事。

贫穷，混乱，饥饿，生计，病痛，负担，艰辛，充斥着多少消极意义的词语的那个时代。

在同样的年纪，十几岁的她又在做什么？

她又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坚强，勇敢，生气勃勃的她在过去几十年里又经历了些什么？

她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又有谁听她诉说？

而自己又可不可以再次耐下心来，再耐心一点，听她不厌其烦的絮叨当初，那些没人在意的过往与苦痛。

【十五岁，几十年的距离】

“囡囡，你……你在干什么啊？”

“刚下晚自习，刚回来就看到你打电话过来了。”带些抱怨的疲惫声音。

可明明自己想说的不是表达出来的责怨，却无奈又无能为力。

“哦……”停顿，欲言又止。

努力想在六十年代与现在之间架起桥来，可那座桥又能不能让她前往到十几岁年少的心处呢？

但可以想象到，电话那头她懊恼自责的模样。

心脏像纠在一起了样突然一痛，可解释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该怎么办？

想不通的伶牙俐齿怎么就突然期期艾艾？

只得说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啊？”仿佛出乎她意料的，她有些愣怔，“没有了。那，那你先忙，写完作业早点休息……”

“嘟嘟嘟……”

无措的语气，匆忙结束的话题，剩下忙音的电话，以及电话那头无措黯然了她，还有电话这头同样迷茫懊悔的止不住的泪流。

深夜，多适合哭泣的时候啊。

距离，多好的托词与借口啊。

没有假期，时间太短，距离太远，事情太多，要用多少理由才能安抚愧疚不安的心，才能日复一日说服自己，才能解释自己的那些无情。

可是时代的山该怎么平？时间的海又该怎么填？距离的风又该怎么吹散隔阂的云？

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到我心处？

【究竟是有多易满足？】

已经不记得是因为什么，而产生了争吵。

尽管当时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却念及她是长辈，便还是道歉了。

谁知她竟是那么容易满足，一直笑着说我长大了，逢人就说我好，说我总体谅她，说我知事理，说我之前还给她买补品……

“你上回买的那个，我还一直在喝呢。”

可她不知道，那个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买给她的，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给了她。

可她明明知道那些补品都是骗人的，却还是在喝，仍记得她当时收到时的开心和惊喜。

为什么啊？究竟为什么你竟这般易满足啊！

【别管我了好不好！】

前段时间，由于天气乍暖还寒，一不留神就生病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那段时间，整个人都处于极度难受的境地，偏生自己是离家求学，孤单一人，身边也没人照料。

于是只好自己去买药，胡乱的吃药，一天吃二十四粒药丸，感觉自己要完。可病还是没好，但没有人在意。

晚上，电话响起。自上次一叙已过好久了，加之生病期间也觉得度日如年，所以当她声音传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而令我惊奇的是，当我的声音一出现时，她就立马察觉出了我的异样。

“是不是生病了？”

“我这段时间也生病了，是不好受。一定要按时吃药，实在不行就去打针，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只当是老人都爱唠叨，对于关心话语感谢却不甚在意。

后来过了好久病才好。转眼又过去了几天，正当我被学业和人际关系的不理想而伤心，当我正被人忽略被人讨厌，而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会有人关心的时候。

她电话打来，我于心烦之时接起，而后却又泪流。

“囡囡，你的病好了吗？”

“要是还难受，一定要去医院看啊。”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那你呢？你的病还没好啊！”

“明明你还在咳嗽，明明你的声音还很嘶哑，明明你比我严重时都还要虚弱啊！”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好好照顾一下你自己啊！”

可质问话语，清晰的记得没说出口。

而只有那一句“那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却又已不记得究竟有没有说。

多想说一句，谢谢你的关心，但请你也关心一下你自己好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跟我外婆说，我不会回去，除非她家安了WIFI。”

是在无意间听到的话，觉得好过分。可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这般的过分，令她难过。

可就算安了WIFI，两个人的近距离抵得了两颗心的远距离吗？

而忽然想起再等自己幡然醒悟，树欲静时风何必止。

子欲养时亲待吗？

可我多害怕我会就这样失去你，还有爷爷。我多害怕失去你们。

而上次回去，竟发现才不过短短半年时光，你们就老了。

你们怎么就老了呢！

所以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等蓦然回首，你们还在灯火阑珊处，等一个机会，让你们可来我心深处。

“你回来啦”

“因为我好想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