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消失
他曾经是本市一家大型国有冶金企业的职工,有过“春风得意马蹄疾”时代。
进厂不久,因为人长得精干,又能说会道,就被调到后勤部门工作,很快又被厂领导相中,调至厂部为领导开小车。人走运不知在什么时候,到了恋爱的季节,偏巧书记女儿的红袖球又砸中了他,让他成为书记的“乘龙快婿”。这一阶段,可谓“好运连连,好事不断”,使与他一块进厂却仍在车间“战高温,夺高产”的弟兄们既羡慕又嫉妒,“这小子肯定有人”,或者“会拍老丈人的马屁,使唤起来比亲儿子还听话”。
要说有人,也还真不含糊。他舅曾是我们这个地级市的交通局长,后任公安局政委,他姨曾是区法院的经济庭长,他姐夫曾任过市刑警队队长。不过这些人只是他口头炫耀的资本,在实际生活中,还真没有帮过什么忙。
后来国企改革,老丈人离休,他也是风光不在,成为下岗职工的一员。没过多久,企业破产,妻子也下岗,生活每况愈下。在厂里这几年,他除了嘴会说,也没学到其他本事,反到是重的干不了,轻的不愿干,变得游手好闲,谎话连篇。他又喜欢借钱,好热乎人,交朋友也很大方,吃吃喝喝不在乎,混熟了就开口借钱。基本上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借了也不还,没有信誉,让知近的亲戚也躲之不及。所以,他想调换好工作的愿望一直也无法实现,有本事的亲戚也不愿帮忙。
因为会开车,一段时间他买了一个小型货车搞出租,可人倒霉喝凉水也砸牙。一次雨中,在行驶途中,一位骑车者撞到他的车后摔倒,他浑然不觉。可不巧,摔倒者为市人大领导的一个亲戚,很快他被以“肇事逃逸”的罪名拘留,后起诉,判处一年徒刑外加两万罚金。这对于一个下岗职工而言也是不小的打击,好多年,他不愿在开车,有一种“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的感觉。
我与他认识也属偶然,因为我的店铺离他母亲家较近,他虽没钱到也孝顺,经常过来看望老母,他喜欢喝啤酒,三天两头的来我店里喝一瓶啤酒,一来二往就熟悉了。他喜欢讲自己曾经的辉煌,可失业的困顿又使他黯然神伤,他喝酒从不吃东西,尽管店里小吃挺多,他却连买一包花生米的钱都不舍得,却常常装着很有钱的样子,他抽的烟外边是二三十元的烟盒,里边却装着三四块钱的香烟,他自嘲这是借屋住。
我曾经与他合伙做过一次挖土方的生意,讲好是三七分成,我还投资了一些钱,干了大约一个多月。后来他去接的账,完后竟不见踪影。我紧追慢赶,又找了他的母亲家,他才把投资的钱给我,利润却一分没给,我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后来,他还买过一辆旧铲车,又找我给他帮忙,我婉言谢绝。可能是他不做好事,铲车竟被人偷走,他落得个人才两空,重又陷入贫困。
经过几年的颠簸流离,他竟已完全消失过去的神韵,虽只有四十余岁却变得干瘦萎靡,牙也掉了,背也伛偻着。夫妻因贫困也闹着离婚,他的儿子在一所武术学校里练过跆拳道,这几年看着他不正干也很反感。父母吵架,儿子自然站在当妈的一边,他被赶出了家门,流落在外,要靠打工挣钱养活自己。他先是在外边租房居住,因交不起租金就在一建筑工地给人家看铺,以工地为家。他干什么都没有长性,又不愿意多出力,所以失业的时候总比就业的时候多。
几年不见,我快要把他淡忘了。
大约在一个月前的时候,他突然又来到我的店铺,要了一瓶辣酒,还要了两个菜,让我陪他喝两杯。看他胡子刮得很干净,穿着一件刚买的夹克衫,人显得很精神,莫非是时来运转,又交了好运吗。
原来,他找到了一分给别人开铲车的活,一个月能有两千元的收入,夫妻间也出现了和缓的迹象。他表示,今后要正干,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别让人家看不起,更不能让自己的家人看不起。我也劝他,你年纪还不到五十,还能在干几年,攒点钱也好给儿子找个媳妇,在胡混下去,对家庭对孩子都没好处。我为他的改变而高兴,连过去他对我的欺骗也淡望了。
熟料,那次竟是我与他见的最后一面。有天碰见了他的表哥老杜,随便问了问他的情况,怎么最近没见到他,老杜漠然的说道,他走了。
我愕然,走了,又到哪里去打工。
这次是去天国,永远不要打工了。
我心里一阵发凉。
怎么回事,前一阵子好好的,还替别人开铲车。
是的,他受雇替别人开铲车,向一个大坑填土,或许是走神,连人带车栽进坑里,铲车压在身上,当时就没气了。现在还没处理完,正躺在矿务局医院的冰柜里。
懊,我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
他曾经因为开车出事,表示在也不开车,最后还是因为开车而倒在了车下。人不学好,会遭天谴,人变好了,怎么还会遭此厄运。这就是所谓的生死自有定数吗。
真是世事难料啊。
逝者,姓陈,名贵全,原国有企业下岗职工,终年4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