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城站了，请到南城的旅客拿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伴随着列车员亲切地叫唤声，杜青整了整自己的行李袋，向火车尾厢走去。2014年3月，南国的春天显得特别的“任性”，杜青前几天去广州出差时，南城还处在夏天，没过几天在回来的火车上已经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寒意。这已是杜青本月第四次深夜抵达南城了，出站之后杜青才发现这个“倒春寒”真不是一般的冷，杜青边把身上的夹克衫拉链拉好以便包裹得严实一点，边朝百米外的出租车使劲挥了挥手，看到出口处焦急等待接站的人，杜青心里不禁泛起了酸水，别说是接站，陈启明就连一条关心自己的短信都不曾有。和陈启明结婚四年多以来，杜青出入火车站的次数不会少于100次，深夜往返家中更是家常便饭，陈启明对她的行踪从未过问，何谈深夜接站？

以前谈恋爱时，陈启明在部队没有时间，她能理解，可是婚后陈启明轮休在家，却依旧不会主动地“示好”。杜青有一次试着叫陈启明来接站，陈启明一句“我来接你，你还是要自己坐车回来！”呛得杜青在火车上眼泪掉了一地，从此以后杜青就再也没有叫过他接站，陈启明倒也配合，不关心、不过问。还好火车站离家不远，出租车在这个酣睡的小城里飞速穿梭，不一会儿，就到了楼下。今天不是周末，杜青深知陈启明不可能在家，但她还是奢望陈启明因为种种原因留在家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甚至考虑和陈启明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婚姻做最后一点努力。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那一刹那的黑暗还是吞没了杜青。

杜青怎么也想不通，她和陈启明有那么多甜蜜的回忆，不过短短几年的时光，就落到这个境地。想着以前的种种，再想到前几天去广州出差的当晚，杜青因为没有按照陈启明的要求，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话赶话，和陈启明拌了几句嘴，陈启明一气之下就摔门离家连夜回部队的事情，杜青觉得特别的绝望，不由得双手抱头痛哭了一顿。

（二）

08年夏天，杜青大学毕业了，要不是一向健康的妈妈在单位例行体检时，查出胃癌晚期，杜青这个时候已经在国外学习她最喜欢的市场营销专业了，爸爸还有两年退休，为了照顾妈妈，杜青悄悄藏起了国外几所大学的offer，毅然决定参加南城的事业单位考试，幸运的是杜青以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在别人眼中旱涝保收的单位。按照惯例，单位要对新进的员工进行拓展训练，教官是从驻当地的部队里面挑选出来据说非常优秀的军官，这个军官就是陈启明，当时陈启明还是个小“排长”，“小鲜肉”一枚。由于杜青要照顾正在住院的妈妈，对于这种不涉及工作的事情，她能躲就躲，经常迟到早退，两个人并没有其它交集。一个星期拓展结束之后，自发给教官的谢别宴上，杜青因为要守在医院，也没有参加，杜青甚至连教官肩膀上扛的“一杠两星”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

转眼就秋天了,杜妈妈打了四次化疗之后,癌细胞暂时得到了控制,医生说杜妈妈再打一次化疗之后就可以回家休息一阵时间再来检查,听到要出院的消息,杜青一家都很兴奋,尤其是杜妈妈,在医院住久了就嚷嚷着要回家.就在杜青办理出院手续时，在走廊上遇见了来医院看眼膜结石的陈启明。

“你不就是那个夏天拓展老迟到早退的人吗？”刚开始杜青还没有认出他来，直到陈启明直言不讳地讲出这句话，杜青仔细一看才发现碰到“熟人”了。就这样陈启明和杜青算是正式认识并互留了电话。陈启明甚至还主动要求去看望杜妈妈。第二天一大早，伺候妈妈吃完饭以后，杜青要去上班，正担心妈妈一个人在医院无聊时，陈启明提着水果出现在病房门口。陈启明的到来，让杜青满是阴霾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淡淡的笑容。其实自从得知妈妈生病之后，杜青暗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从此以后陈启明几乎每周末都会来找杜青，有时候是去杜青家，有时候陪杜妈妈做检查，虽然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还是让杜青心里觉得暖暖的。眉清目秀的杜青，单位里很有不少男孩子都想接触，但一听说她有个患有慢性病妈妈，就立马断了联系，但陈启明的有意接近，让杜青对这个“板寸头”有了好感，但在人前，杜青依旧装傻充愣。

对陈启明有好感的不止是杜青，还有杜妈妈，有时候陈启明部队有事情不能请假出来，杜妈妈就会唠叨，并且拷问杜青是不是耍脾气惹启明不高兴了，俨然把他当做自家人。

杜妈是过来人，她看得出陈启明是个好小伙，虽然心直口快、不懂得花言巧语，但小伙子务实、心细，居家过日子最适合不过，她相信陈启明能给杜青一个温馨祥和的家。杜妈清楚自己的病情，明天和意外真不知道那个先来，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杜青了，她特别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杜青找到好归属，所以她极力撮合这两个小年青。

真正让杜青认定陈启明，还得从“钱”说起。杜妈的病从一开始用的是进口药，昂贵不说，还不在医疗报销范围之类，治疗半年的时间已经花费了将近30万，杜妈、杜爸都是工薪阶层，除了现在的房子和一套准备给杜青结婚用的婚房，手里的几十万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掉原本打算给杜青当婚房的那套房子，可眼下南城的房市并不景气，短时间内无法以合适的价钱出手，杜妈妈的病又耽误不得，就在两头为难的时候，陈启明却很豪气地将工资卡送给了杜青。“我就要出去训练了，工资卡带着不方便，麻烦你帮我保管，里面的钱你先用。”陈启明将工资卡“丢”给了杜青，杜青心里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可眼前的窘境让她没得选。但是倔强如杜青，她还是坚决卖掉了房子，把透支陈启明的钱如数填进了他的卡里。钱虽然如数还给了陈启明，可这雪中送炭的情却在杜青心里扎下了根。

陈启明一走就是四个月，杜青偶尔能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每次陈启明都很轻松地“汇报”他很好，杜青真的以为他是去“旅游”了。再见到陈启明的时候，已是冬天了，陈启明原本白皙的皮肤起了一层白白的皮，嘴角烂得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痂，杜青这时才知道陈启明去的是边关苦寒之地。

（三）

杜妈情况还不错，中间去过医院打过两次化疗和做过一次骨扫描。2008年末，陈启明休假回老家，临行前来和杜青告别，杜青送他去公交站台的路上，陈启明自然地牵起了杜青的手，杜青没有拒绝。没有表白，没有浪漫的仪式，仿佛这个人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陈启明以这种默然相爱的方式顺利拿下杜青。

2009年是他们最开心的一年，这一年杜妈妈病情控制得很好，杜爸也快退居二线，杜青工作已经得心应手，和陈启明的爱情也在持续升温：牵手去菜场买菜做饭，或者在外面享用美食，聊天、散步，这一切在杜青眼里都浪漫极了，杜青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她觉得溺爱的目光、甜蜜的牵手、温暖的拥抱比任何有形的礼物都有价值。和陈启明的相处模式也让杜青很喜欢，亲密有间，享受爱情而又不影响独处，只是这一年,陈启明升了主官,似乎更忙了.2009年年底,陈启明和杜青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领证了。

年关时按照习俗，杜青第一次去陈启明千里之外的老家过年，新年的快乐还没有持续几天，大年初四就接到杜爸的电话：杜妈突然吐血，120送到了市人民医院。想到陈启明一年到头难得陪父母几天，于是杜青对陈启明说，你再陪陪爸妈吧，我先回去。杜青的这个建议得到陈妈的极力赞成。陈启明千叮万嘱，叫杜青路上小心。于是杜青红肿着眼睛只身一人，踏上了回南城的火车。冷风吹得杜青脸都快没有知觉，同时没有知觉的还有她那颗心,或许潜意识里，杜青还是希望陈启明能够和自己一起去面对人生中的困难，坐在火车上，杜青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从未有过的孤独向她袭来，整节车厢空荡荡的，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孤独的魂魄游离在尘世间，10个小时的车程，杜青的脑袋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她悟出了一个道理：真正的痛苦只能自己一个人承担，别人根本没有办法感同深受。

杜青其实心里清楚，杜妈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等杜青赶到医院时，杜妈已经不省人事，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内靠呼吸机维持着仅有的呼吸，杜爸爸仿佛孩子般，看着病床上的伴不知所措。时间一天天过，杜妈妈依旧没有丝毫的起色，面对陈启明的电话安慰，杜青克制而理性。此时的杜青把自己包裹成一堵墙，坚强得刀枪不入，同时也冷如寒冰，电话另一端的陈启明根本无法感受到这种客气的距离感，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杜妈妈会和之前一样，化险为夷。

不愿意妈妈毫无尊严的地活着，在主治医生的建议下，撤掉了呼吸机，杜妈妈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杜青没有哭，她甚至没有打电话给陈启明告诉他这个噩耗，而是和爸爸一起，安葬了母亲。离休假结束还有2天，陈启明回到南城，彼时杜妈妈离开这个世界4天了，距离他们领证不到三个月，两年了他们头一次话不到一处，所幸没用几天，感情又似乎和好如初。

(四)

有人说，吵架是良好的沟通方式，但其实不然，如果两个人因为价值观不同而吵架，吵架过后彼此都没有反思原因，这样的争吵就是无意义的争吵，下次碰到类似的事情还是会面红耳赤，就像是吃东西过敏一样，你又不肯去找出过敏原，而只是一味地止痒。陈启明和杜青的争吵就属上一类。

妈妈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杜青脑海浮现，家里的一切物品都烙有妈妈的印记。爸爸更是悲伤得无法言语，常常前一秒还好好地讲着话，下一秒说到妈妈就泪水涟涟。杜青不知道爸爸要多久才能走出这样的阴霾，但是她深刻地明白眼前的一切就只会让这个老人更加的孤独，于是杜青有意识地带着爸爸去老年公寓找伙伴们打门球、打太极拳，跳广场舞，直到有一天爸爸强烈提出要搬进老年公寓，看着爸爸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杜青心底的石头慢慢地落下来。爸爸搬出老房子的那个下午，杜青也搬走了，她租了一个离单位比较近的小居室。将房子反锁的那一刻，杜青暗暗告诫自己：所有的悲伤都留在哪里，她要新的生活。

她无比清醒地思考起人生，她想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关于人生的价值以及生命存在的意义，她很想把自己的困惑和陈启明分享，但是陈启明要么是忙得回不了家，要么就是叫杜青别庸人自扰。

当初选择考事业单位是因为想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妈妈，现在妈妈走了，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还有必要再继续吗？人生如此短暂和无常，杜青觉得她就应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杜青把辞职的想法告诉陈启明时，陈启明以为杜青只是信口开河，权当吐槽，并没有放到心里去，杜青见陈启明未见可否，以为他尊重自己的选择。2010年4月份，杜青向单位提交了辞职申请书。一个月过后，杜青成了待业女青年。陈启明轮休回家，才知道杜青已经辞职了，这让陈启明很恼火，他觉得杜青是个傻瓜，这么一份体面的工作，别说本科生，就连一些研究生都挤破脑袋想进来，她大小姐倒好，一封辞职信，潇洒辞职。陈启明看到窝在沙发上的杜青，再看看凌乱的家里，气不打一处来，口不择言地说道：杜青，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呀，那么好的单位你说辞就辞，以后有你哭的，我真是眼睛瞎了才会找你这样的女人。陈启明说完这些一脸怒气，任杜青怎么说软话都没用。陈启明生气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觉得杜青不把自己放在心里，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和自己商量。

都说"床下吵架床尾和",但是陈启明不一样,每次和杜青闹矛盾,他自己就卷缩在床头的一角，一张双人床隔着一片海，有时候杜青想缓和一下，没话找话说，但是每次都被陈启明给打败了,久而久之,杜青也就随他去,本来绝佳缓和矛盾的时机,就这样浪费掉。婚姻的世界里,坏的情绪如果不及时梳理,就会越积越多,等到火山喷发的那天,必以摧枯拉朽之势,到时要挽回就难如登天.

（五）

辞职后的杜青下海了，南城离广州非常近，杜青辞职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搞服装批发：从广州进货，到南城来销售。刚开始时杜青晚上坐车到广州，广州批发市场离火车站不远，下火车后就直奔批发市场，为了省住宾馆的费用，她一般是当天晚上就会回南城。对于杜青的辛苦，陈启明用四个词来形容：咎由自取。陈启明觉得美满的婚姻不一定要有多少财富，妻贤子聪，其乐融融这才是他想要的幸福，他轮休回家是为了给心灵找一份慰藉，而不是面对杜青忙碌的背影，和应酬回来之后醉醺醺的丑态。陈启明觉得杜青变了，不再是那个当初他所认识的“丫头”了，他表示不满的方式就是冷谈，对有关杜青的一切都不理不睬。

虽然腰包更鼓了，但是杜青觉得特别的孤独,不管是在飞速行驶的火车上，或者漫步葱葱郁郁的公园里，或者是晚风习习的江边，不管身边有多少个人，她始终无法排遣这种孤独感，她明白这种发自内心的孤独来源于自己毫无沟通的婚姻里，她讨厌陈启明冷冰冰的样子，有时候她甚至希望陈启明可以痛痛快快地和她大吵一架。

2012年，杜青开始做专卖店了，服装批发虽然收入可观，但她不想就这样在婚姻的坟墓里唱独角戏，她渴望陈启明温柔的话语、热烈的拥抱。杜青拿出大部分的积蓄在南城以夫妻的名义买了一套精装房，但是陈启明却不屑一顾，他觉得房子只是一个栖身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一个温馨的家和一个体贴听话的老婆，显然，这两点他认为杜青都做得不够。

（六）

2013年冬天，杜青怀孕了，杜青知道陈启明爱孩子，在知道结果的那一刻，她迫不及待地给陈启明打电话，本以为陈启明看在孩子的份上，一定会像剧中的男主人公一样，嘘寒问暖，各种甜言蜜语。“养育孩子责任重大，不可以嘻嘻哈哈”陈启明用一句不带任何温度的话语把杜青的喜悦一扫而尽。

杜青妊娠反应重，吃不下东西，有时候甚至走着走着在路边就忍不住哇哇吐了起来，她想让已退休的婆婆来南城照顾自己，毕竟自己也算是高龄产妇，况且还要看店，陈启明却不同意，他认为女人怀孕生子是本能，没有必要兴师动众，他甚至拿出女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产子的事情来说服杜青。

可能是这些年杜青忙于工作忽略了身体，再加上心情又不好，杜青体内的胚胎59天的时候，居然没有了心管搏动，停止了生长发育，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流产。做手术的那天正好是星期五的下午，晚上陈启明轮休回家，他看了一眼床上的杜青，叹了一声气就走出去了，或许是陈启明真的不会表达，或许是他缺乏生理常识不知道看似简单的人流手术对女性的身心伤害，亦或许他非常珍爱这个孩子心里难过不知如何发泄，杜青的眼泪都掉干了，也不见陈启明过来给她一点安慰。

陈启明星期天就返回部队了，盥洗间里，杜青看到这两天换下来的衣服，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她的心“轰”的一声，倒塌了，她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和陈启明的婚姻。

杜青擦干眼泪，镇定地打电话给爸爸，请他来照顾自己一阵儿，有关她和陈启明的婚姻，她只字未提。店里的事情，杜青暂时请表妹照看一个月，她想给自己放个假，好好想想未来。

（七）

离婚这个念头一闪进杜青的脑海，就如定格般挥之不去，并且越来越强烈。杜青把自己和陈启明共同生活的这几年不断回想，企图找到继续维持这段感情的支撑点，但她却失望发现自己仅有的记忆都是关于陈启明冷冰冰的画面，过去的美好回忆也在这几年的争吵中消磨殆尽，他的固执，他的自我、他的自以为是……或许真的到头了。

2014年4月，杜青正式向陈启明提出离婚，陈启明是一个非常干脆的人，没有多想便同意了，两个人都对婚姻失望透顶，并且本质上都不是卑鄙的人，没有财产纠纷，没有小孩，所以离婚进行得很顺利。2014年7月，杜青和陈启明夫妻关系彻底解除。

陈启明觉得这段痛苦的婚姻让他输得很彻底，近四年半的婚姻存续期间，他按时回家，烟酒不沾，洁身自好，努力工作，孝敬父母，但结果却是既没有得到妻子如水的温存，也没有享受到举案齐眉的乐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恢复单身后的杜青，变卖了房产，把店面转给了别人，搬回了父亲家住，她先是去了趟西藏，然后去了一趟大西北，再然后是最东北，这些都是陈启明在谈恋爱期间向她描述过人间至美的地方，回来之后已是深秋，杜青想起自己当初的梦想，于是她又捡起课本准备出国留学。

由于没有孩子，部队现役军官在当地还是很有“市场”，离婚后的陈启明半年后就再婚了，夫妻感情不详。只是每当现任妻子由于陈启明忘记给她买礼物而耍性子、闹脾气时，陈启明会突然想起杜青，几年了，他从来没有给杜青买过像样的礼物，虽然他明明知道杜青满怀期待的眼神里写着她在乎，但当他听到她嘴上说不用时，他就真的认为没有必要，陈启明或许有那么一时半刻意识到，上段婚姻的失败，自己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