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着,不再冰凉

蓝永远也忘不了父亲说出那句话时,他的表情,和母亲的眼神,那一瞬间,仿佛时间停滞,生命和死亡的气息瞬间弥撒整个空间,仿佛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以异样的存在形式,身处不同的空间维次,嘴巴一张一合着,说着人世间的存在物。蓝清楚,那一刻,是爱,就是爱的表达,超越生死界限。

一个深夜,十一点多的样子,正月里,年还没过尽,蓝暂且还在家里,一家人能在一起,按时的一日三餐,每天临睡前,大家坐一起,有的没的随便聊,是幸运的事情。

那晚,不知刚开始在聊什么,总之聊到中间,大家毫不避讳地说起生与死的问题,蓝总是闭口不说死这个字,她总是说活着,就活着就挺好,她一遍遍说给父亲母亲听。

“蓝,其实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好了,很早以前就想过了”父亲举起右手指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青色的眼圈,好像很享受的样子,转过脸看了一眼蓝,又转向母亲,

“你看,最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相继去世,有和我同龄的,就那位中学老师,还给老二当过班主任的,还有,那个老人,不过七十岁刚出头,人啊,无论如何要走这一步的,不过我也没那么悲观,有些事情啊,心里清楚,时刻明白着就好,不必一清二楚的说给别人听。”父亲嘴角微微扬着,僵硬般微笑着,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的香烟一点点燃烧,以眼睛几乎判断不了的速度,但是,有前端微微变长的灰烬为证,它确实一刻也不停歇地燃烧着,大概一厘米的长度,稍稍向下弯曲,父亲垂了眼神,盯着末端的烟灰,抬起手,一下,两下,抖了烟灰,在烟灰缸里。

“爸,你现在多少岁了呀究竟?”蓝突然问父亲。

“51岁。”母亲转过脸对蓝说,蓝靠着墙壁站着,这些天有点积食,蓝很少坐着,此时,母亲就坐在蓝的对面,离蓝大概一米五的距离,父亲在她的右手边,五十公分的样子,刚好看得清他所有的表情。

“蓝,你说是不是就是这样的,男的一般没有女的长寿,我在网上看到的,不过事实应该也差不多,看看身边的人,也就是说,以后我很有可能就走你母亲前面了,”父亲嘴巴一张一合,手里的烟已经熄灭了,又转过脸对着母亲说,

“你看啊,以后等我走了,你可以一个人继续住这个小院里,春天啊,夏天啊,都可以继续种你的花花草草呀什么的,秋天,还有秋天的菊花,以后颜色会越来越多的,不过,如果你嫌一个人住着冷清,你大可不住,跟着她们三个里任何一个生活,也是很好的,我看,还是老三比较靠谱,脾气温和,”父亲说着说着竟然笑起来,笑的那么自然,灿烂,仿佛他离开了,也无关紧要似的。

“我才不愿去呢,我哪也不去,这个小院子,我住了一辈子了,我才舍不得离开,要去你去,”母亲对着父亲说出这些话,眼睛里分明是湿润的,

“蓝,我呀,其实是这么想的,你看啊,以后,等你爸和我都百年了,你们也早就有自己的家庭啊,上有老,下有小,那时候,你们肯定正在人生的上坡路,不过,咱们的这个小院,你们时常可以过来地呀,如果受委屈了,或者心情不好了,或者放假轻松啥的,完全可以来我们的小院啊,带着你们的家人,你们偶尔谁来打扫打扫灰尘。但是,若是你们不愿意,大可变卖了,你们姐妹几个卖了也是可以的,只要你们喜欢,怎么都行的。”母亲又自自然然得笑着说出这些话,似乎她就能看见若干年后的情景似的。

蓝始终沉默。

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她看着父亲母亲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说越自然,似乎是在计划着某一次春游般的轻松自在,蓝突然爆发似的大吼了一声,

“能不能别说这个问题!不要提!谁都别提!”父亲母亲顿时呆滞了表情,双双注视着近乎发疯的蓝的脸,立马,又笑着各自说开,

“你这孩子,这有什么的,这一步,谁都要走,谁都要面对的呀,‘母亲说。

”你总会面对的,这也不是多么多么伤心难过的事情,啊,你说是不是,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了,也许,我们也该离开了吧!“母亲又说。父亲看着母亲,表情自然。

蓝只觉得胸口发闷,说不出话,她始终没有说话,感觉此时此刻,父亲母亲似乎已经离开了似的,她看着父亲母亲微笑着的表情,自然,温暖,但是觉得整个世界晦涩,暗淡,荒芜,毫无生机。蓝她当然能想到若干年后母亲小院里红的黄的花草,绿的葡萄架,还有深秋里,紫色的菊花。或者,时间推得再久远些,若干年后,某一个炎热的夏天,城市里酷暑难耐,蓝一个人跑回小院,院子里撒着水,湿漉漉的,蓝坐在躺椅上,看着太阳渐渐西落,但是,瞬间,蓝便觉得自己邪恶,没有父亲的岁月,母亲一个人究竟要怎么过,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的小院,她自己一个人还怎么怡然自得,于是,立马,她总会神经质的强迫性地让自己刚才的思绪瞬间清零,就当什么都没有存在过似的。

但是,今晚,听着父亲母亲谈这些,蓝瞬间词穷,不知说什么,她紧贴着墙壁,能感觉得到墙壁的冰凉,像极了某一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先离开这个世界,蓝不去想,蓝她,什么都可以面对,唯独,唯独身旁这两个人的离开,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

突然,蓝她很想念她的父亲母亲,纵使他们就在她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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