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我说,“你一直骗我,其实你和叶安一样,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镜子是做什么用的,可是你们都骗我。你骗我说不知道,就是想让我去问叶安,把东西给他。你知道他好赌,他忍不住,他一定会拿它去找李承邺,是不是。”
“我说了,我是为了你好。”
“下作,你下作啊!”我喊道,“你不要说是为了我,你不是为了我。从你这次回来,就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你想和我说,我不想听。现在不管我问什么,你总是躲躲闪闪,要么干脆不说,要么就打哑谜。是因为我叔早就死在那条河里了,对不对。你现在是神,你什么都知道,你和我不一样。所以你对我,就像对小猫小狗,哄着骗着,什么也不和我说,只要我听话,你变着法的让我高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为我真的傻?”
“你现在不信我?”
“是你不信我!你是神,怎么会信一个凡人?你从来没问过我是怎么想的,我想要的东西,在你看来愚蠢之极,是不是愚蠢之极!但是你呢?你就通透了吗?你就无憾了吗?!你为了一个死人,没日没夜,把玉衡轩弄得乌烟瘴气。我说什么了?!我阻止你了吗?你又凭什么来管我?”
“你说谁是死人。”二叔听着,身子忽然一震。
“你也有不敢承认的时候。你若果真坦然,又在怕什么?”我盯着他,丝毫没有退缩。“你听着,我是说楚泽,楚泽他死了啊!他在幽冥,在酆都,你看到他变成了石头,那就是死了啊!他在青崖山下血祭,给你换命的时候就死了,你只是不愿意认,你总是想着去找。找到了又能怎样,难道你再一命换一命,难道你就能逆了那血誓,难道你就能毫发无损把他带回来!”
“你把嘴闭上。”二叔道,慢慢抬起手来,“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把嘴闭上。”
“我不!我就是要告诉你,你和我没有区别。你没有资格笑我,也没有资格管我。你要找的人死了,死在青崖山下,和李承邺一样,你找不到了啊!”
“白溪源!”二叔喊了一声,揪住我的领子。在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流猛然席卷,空气巨震。我向后抓住崆峒镜,周围景物顿时变换,斗转星移,迅速地下坠。我看到幽冥的赤地千里,风卷尘沙,而后换为清幽山涧,云颠雪山,大漠戈壁,海边礁石。这些场景子在几秒的时间里穿过我,穿过我周身的气流。在那些气流减弱之时,周围忽然一暗,二叔松开手,将我向后一推,摔在玉衡轩里。
“我不打你。”他瞪着我,微微喘息。“我不打你。但从今往后,你也不要想着出去。你若想去送死,不如我亲手杀了干净!”
“你敢!你干什么!”我爬起来,不等他反应,甩出那把剑。剑刚刚出手,似乎被什么挡下,偏转方向铮地一声刺入地板缝隙。与此同时,地上现出蜿蜒的金色纹路,错综复杂,每一道细纹上都连着墙壁一般的光幕。我收回剑,向那光幕撞去,那幕墙却如钢铁一般,坚不可摧。
“白念辰!”我喊道,“你是不是要下作到底。你做什么,有种你放我出去,来打啊,你打我啊!”
“我不打你。等叶安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我就放你出去。”二叔抬起手,我手中的崆峒镜有所感召,向他撞去,被我死死抱住。
“叔。”我说,“叔,叶安和我一样,不过是个凡人。就算他是李承邺的徒弟,他也是个凡人。我说你执着生死,是因为你有力量去改变,你有资格执着。楚泽也是,你们个个都会血咒,一命换一命。我呢?我连执着的资格都没有,我就是蝼蚁,是沙粒,当年你当着我打散李承邺,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们三个生生世世,业障纠缠。为什么拉上他,为什么拉上我!若说对不起,是李承邺对不起你,和他有什么关系?你做英雄,你救人,你杀害鸟兽尚且不忍,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啊!”
“他忘了,你记得,所以你觉得他无辜。”二叔说,“你说我总是不肯和你说,我告诉你,你也是一样。”
“我什么一样?”
“若你和这些事没有关系,若他和这些事没有关系。我为什么会是你叔,李承邺为什么会找上他,做他师祖。”
“这东西有为什么吗?!”
“有。”他说。“白溪源,你忘了,所以你才能活。他要去翻陈年往事,就是要寻死,我不想你去寻死。”
“我没有忘!我记得在青崖山,我也瞒了他,我。。。”
“你说的你,是白远道?”
还能是谁?我盯着他,难以置信。二叔忽然一笑,摇了摇头,生生夺过那镜子,转过身去。
“白念辰!”我叫道。人可以质疑自己的感官,却不要质疑自己的心,那是错乱的开始。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就算这恨由爱生,也要等恨够了,自己想通。这东西无关对错,就算错一辈子,也就错了。人就是这样,个个蒙着眼,没什么不好。能看到多少便是多少,若硬要大彻大悟,拗成圣人,硬生生压下那些恨和愤怒,就实在是太没意思。
“白念辰。”我说,“你让我去找叶安,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你不过想要一个侄子,我给你,我本来就会离魂,我离魂去找他。楚老师说过,你可以找个游魂安在我身上替我活,你可以。你放了我,我把这肉身给你,你随意,你把镜子给我,你让我去找叶安!”
二叔站在那,慢慢转回身,脸上依然是笑,却比任何时候都震人心魄。“溪源啊。”他说,“你倒是交割得挺清楚。”
“对,交割清楚,你不亏。你答应我,把镜子给我!”
“我不答应。”他说。
在那一刻,他转过身,我抽出剑来,狠狠砍向虚空,空中所触顿时显出那些光幕,铿锵作响。我干脆收了剑,念着诀向空中一握。我想的没错,这些墙可以阻隔物体,却不能阻隔气息。玉衡轩里的阴气本来就浓重,此时渐渐形成飓风,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二叔察觉异常,转身打过道光来,我没有理会,单手引着阴气,奋力向地上的纹路砸去。那些阴气被我催动,显出极浓的黑色,如同墨落入水中,转瞬间吞噬所有金色,闪了一下,隐匿不见。与此同时,二叔那道光打在我身上,我向后一撞,同时甩出剑来。没有光幕阻隔,那剑飞过客厅,向后回旋,抵在二叔颈上。
“打啊!”我啐了口血沫,控着剑站起来。“白念辰,有种你来打啊!”
“你翅膀硬了,你砍我试试!!”
我心一横,控着剑便往下压。趁他仰着头不敢动弹,抬手收了铜镜。
“溪源!”二叔叫道,“你别动,你好好说话。”
“我无话与你说。”我说,“白念辰,我今日与你一刀两断,你不要管我,我也不会管你。你我各自随缘,能活便活,不能活便是命。谁也怨不到谁。”
我一手压着剑,一手举起铜镜,催动阴气,从背后注入镜中。镜中的光芒渐渐涌动,如同沉渣泛起。
“叶安。”我说,“我要去找叶安。”
“白溪源!”在那些光芒包裹眼前的时候,我猛然收回剑,场景溃散。只有二叔那句话穿过光芒,落在最后的镜面之上。他说溪源,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以为你是白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