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铺村的小三子死了。
铜铺村不少人暗地里松了口气。
小三子其实是个不要紧的人,她死了,就是个小石子滑进了水里,连个声响也不会有,当然,仔细看会有一点点小波纹。
死人为大,人死了,村里人都要去帮忙,这是村里的习惯。
小三子的门口,有人迟迟疑疑地站着,伸头张望着。她家的屋子还是老旧的灰土平房,整个屋子摇摇欲坠的样子。门口晒稻场的水泥地像个陈年的老龟的壳,裂成了几大块。屋墙上隐约能看见白石灰的痕迹,房檐上有几根瘦弱的狗尾巴草在摇晃着,阳光下看进去,里面一片灰暗。
“二婶子、大嫂子,进来坐。”小三子的丈夫站在了门口,他的右眼下眼睑外翻下拉像被钉在脸上,在脸和眼球之间形成了一片红肉筋膜,左眼细长。人家背后就叫他疤眼,疤眼头发也有些白了。
她们往里走,屋里的地凹凸不平,好久没有扫了,一脚下去,细细的灰扑地腾起来慢慢落在鞋头周围,她俩皱皱眉站住,疤眼跟在后面站住了。
堂屋里一张桌子几个凳子,桌子上两个热水瓶,塑料壳似乎是淡红色,两个杯子,还有一个饭碗,碗上搁着一双筷子。
疤眼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正在吃饭,问她们可喝水。
她们摇摇头,表示过来看看能做什么,怎么村里主事的队长他们没有来?
她们眼睛在屋里扫着,疤眼指指房间,说她在房间里。他说这话,好像小三子好好地在房间里坐着。
房间里靠窗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是黄表纸和鞭炮,靠门的墙壁边是一张凉床,小三子笔直地躺在凉床上,已经穿上了棉袄棉裤和棉鞋,双手叠着搭在小肚子上,脸上盖着白手帕,头边点着油灯闪着黄豆大的火焰,她今天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
她们看看她的胸,大概是棉袄鼓鼓囊囊的,也没看出来多大。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平时,她胸前吊着两坨子走路一跳一跳的,连女人都要忍不住多看一眼。
还是死了好,不然,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她们移开目光,墙也灰扑扑的,贴着几张挂历画,几个过时的美女蒙着灰尘扭着腰肢笑着。靠里边的墙壁边一张床,被子灰灰的胡乱堆着还有衣服随意丢着。
“小孩呢?”她们回头问疤眼。要是孩子在家,按理来人都得跪拜,要哭的,不哭不兴旺,说不定他们不懂这些。
疤眼说放亲戚家里了,没跟他们说,在念书呢。
她们愣了一下,点点头,小三子那两个孩子她没有带过,她大概不认识,孩子也不想认她。
“唉,小三子是个好人,好人怎么这么短命呢?”她们对着疤眼感叹。
疤眼叹气说,好人尽受欺负,她死了也好,算享福了。回头把她放她娘老子边上,以后就好了。
二婶子和大嫂子互相看了一眼,说回头再来帮忙,就出去了。外面阳光还是很耀眼,在屋角她们遇见了几个奶奶婶娘也是过来看小三子的,几个人围在一起嘀咕着。
看那样子,疤眼也没有钱把她弄出去,棺材都没有,要去烧也不一定有钱,有钱还要花在孩子身上。
听说,她们神神秘秘地看看四周,疤眼大概也晓得些事情,你看,小三子死了,他一点都不难过,怎么说也给他留了一儿一女,孩子都没有接回来。
说真的,还是早点埋了好。
她们互相看看,眼神复杂,有人就笑,能有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跟男人的事情,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嘻,我们的男人大多在外面,扯不到他们身上,没影子的事。
有人哂笑,这扯鸡脚绊狗脚说不清的,在家的老的少的不正经的也不少,也没少被人看见。
有人脸上挂不住,想想也没什么就笑了,反正她也不会说话,从前不会说,现在更不会说了,有什么。
不过,还是死了好,那两坨子肉把人心都跳花了。
“其实,她是个好人,是个可怜人。要是疤眼有点能耐,她也不会这样子。”
要是疤眼厉害,估计也没有人敢动她,他要是聪明一点,就能把几个大爷都送进去了。
还是早点埋了好。
怎么死的?
还管怎么死的?早点埋了好。
听说淹死的,大概自己滑水里去的,天天昂头挺胸地跑来跑去,不小心掉水里去了呗。
要是查,可能查出其他事情来,不管有事没事,还是早早搞出去埋了好。
疤眼确实没钱,村子里就他一家还是老房子,有钱他也不会要小三子,也不会老大年纪才讨的小三子。说真的,要是小三子娘老子在,他还讨不了这个老婆,小三子长得不赖,胸是胸,屁股是屁股。
疤眼的堂叔和队长过来了,咳嗽一声,女人们就散开了。
“队长,那里没人主事,疤眼大概都不知道做什么,可怜人,什么都没有。”
队长和堂叔前面走,女人们跟在后面又来到疤眼家里,疤眼正坐在凉床旁边呆呆地看着那块白手帕。
他们探究地看着疤眼的眼睛,疤眼的眼睛一只大大的红红的,好像哭过又像生气的样子,另一只眼细细的长长的,半睁半开的闪着捉摸不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