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吃梨的季节。
童年的梨比较稀罕,品种不良、无嫁接技术,长出的果子既酸又涩还粗糙,很难吃到纯甜化渣的上品。
上小学时,队里有人去武陵背梨子,做生意赚差价,补贴家用。
武陵属于万州市,跟我们相邻,如果用脚步去翻山越岭丈量距离,会走上两头黑。
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背梨?据做梨子生意的说,那边有个梨子场,漫山遍野连绵几座山种的全是梨,品种齐,数量多,是个巨大的梨子基地。
更为诱人的,是那边的梨子在只吃不带的前提下,是随便吃、敞开吃,且不收钱,听得我们这帮小馋猫一愣一愣!
“个儿大、味儿甜的梨子尽管吃,不收钱,怎么可能!”小鱼质疑这个问题。
“随你怎么吃,就是不收钱。他们有个原则,就是只准吃不准带。”背梨做生意的重复着梨子场的规则。
“那些梨纯甜化渣,品质极好,掉落的梨在地上一沟沟的,捡都没人捡。”做梨生意的人给我们描绘着前所未有的蓝图,听得小馋猫们直咽口水。
“二妹,去背梨子不?”小堂姐比我大三个月,问。
“我不晓得路啊。”我犹豫。
“我晓得!武陵那边有我家的亲戚,过年跟母亲去过几回,确实远。”小堂姐跟我交待着路程的实底儿。
“走!我也去。”堂弟比我小一岁,也跃跃欲试。
“还约两个人,有伴。”小堂姐顿时来了勇气,毕竟山高路远。
小艺、小鱼、堂弟、我、小堂姐五个人,约好第二天早晨六点半准时出发。
就这样,大的上小学五年级,小的上小学四年级,每人背着一个小背篓、挂着一壶糖精水岀发。
那年代没有零食,也知道中午没饭吃,凭着梨子场梨子管饱管够的美丽传说,五小只雄纠纠气昂昂地出发。
刚出家门一分钟,小艺馋上那壶糖精水,“咕咚咕咚”灌个一气醒,让我实在看不下去:“那壶水要管一天呢,你刚出门就喝掉,半道上渴了喝啥?”小艺觉得有理,讪讪收好剩下的水。
小堂姐带路,我们四个紧跟其后。
太阳渐渐钻出来,明晃晃地照着我们的脸,五张小脸晒得红扑扑的,挂着晶莹的汗水。
“我们要翻这座山。”站在山脚,小堂姐指着山顶说。
“翻过这座山,路去一半了没?”小鱼问。
“没有,还早呢!”小堂姐一副大人的口吻。心里早有预期,所以并没多少失望,只在心心默默念叨:“走武陵名不虚传,真的好远!”……
不知走了有多远,来到一个岔路口,小堂姐犹豫着:“这个岔道儿我拿不准了,该往左?还是往右呢?”
走得脸红颈胀的小伙伴停下来,面面相觑,怎么办?谁也拿不准,是左还是右!
于东张西望中,远远看见有人在干活,像是见到救星,顿时充满希望。
“大娘,您好!请问梨子场该走哪一条道呢?”小堂姐远远地打着招呼。
“往右!往右走前去,就能远远望到梨子场了。”坡上的人热情地指着右边的那条路。
心里一阵激动!谢过指路人,五个小伙伴坚定地继续前行,曙光在前,我们加快了脚步。
远远望去,一座山连着一座山,每座山从山脚到山顶,全是树。
“哈哈哈,梨子场!”小伙伴笑出了猪叫声,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树林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终于,梨子场摆在眼前。
五个小伙伴背着小背篓钻进望不到边的梨子林,看到掉得一沟沟的梨都没人捡的美丽传说。
“好可惜!地上这么多的梨都没人捡!”我们看得实在心痛,大有一碗白米饭打翻在地,被七老八十的长者看见后的痛心疾首。
“嗨!崽崽些,背梨子吗?”远远的,半山腰有个老头在喊。
“嗯,背梨子,怎么卖呢?”沿着羊肠小道儿往上走,我们老成地问着“江湖”话。
“看你背啥品种的梨,价格不一样。先尝,看上哪棵树的,就摘哪棵树的,现场摘,新鲜得很!”老头拿过网兜,伸到梨树上,“窸窸窣窣”,梨枝梨叶一阵乱响,便摘下一网兜的梨。
我们走近卖梨的老头,大颗大颗的梨已给到面前。我们早就饥肠辘辘,不削皮也没水洗,拿起梨子就开啃。
“你们从哪里来呀?”老头问。
“忠县,我们从忠县来,今早六点半出发,一直走到现在。现在多少钟了?”小堂姐问。
“来得这么远!现在大约下午一点吧!”老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快点儿,买上就走,太晚就回不去了!”我有些担心。
“这棵是苹果梨,这棵是瓢把梨,那棵是青皮梨……”卖梨的老头介绍着,又用网兜套下几网梨,让我们尝。
这东尝一个西尝一个,肚子在不知不觉中吃得饱饱的,我们终于体会到敞开肚皮吃梨却不收一分钱的神话。
心里总算明白,难怪那掉落的一沟沟梨没人捡!
“我们想要甜、脆、细腻化渣的梨子。”小堂姐坚定地说。
“那就建议买瓢把梨,这个梨卖得最好,二角七一斤。”老人指着那棵粗壮的梨树说。
五个小伙伴点点头,达成共识。
老人着手用网兜下梨,歪瓜裂枣的、个头不大的,老人主动扔出去。
借着老头下梨的机会,我重新扫视着这一山接一山、连绵几座山的梨子林。
山上没种庄稼,全是碗粗盆粗的梨子树,粗壮的树杈上搭着简易的棚和床,花色老气的床单和枕头在太阳的照射下,从凉铺棍的缝隙中透下来。
这漫山遍野的梨子林得有人守夜,我在心里肯定着。只是,那搭得丈余高的简易床,万一翻身掉下来怎么办?
我不敢往下想。
虽然有这担忧,但我没敢说出口。依小孩子睡觉不老实的习惯,睡那敞沿床不知半夜要掉多少遍,并且那么高!
“二妹,过来称梨子,看你背多少?”小堂姐在喊。
老人家网梨的速度真快,动作干净利落,长长的网兜伸到树梢,几番抖动,就沉沉的一袋子。
先称空背篓,装上所需的梨,用杆子称过称,除皮算价。
好想装满!但路途遥远又怕背不回去;装得太少,大老远地跑一趟不值得。最后跟他们一样,装了小背篓4/5的位置,就这些背回去,也相当够呛!
称梨付款,老人家帮着把一个个小背篓提到我们背上。
离开占地几片山的梨子场,我们回去的路艰难很多。本就走了半天的山路,中午没饭吃,即使被梨填饱肚子,依然觉得不踏实。
大半背篓的梨死沉沉地压在稚嫩的肩膀上,像是一座山。
“歇歇吧,遭不住了!”两个肩膀像马啃,我将背篓搁在路边的歇气坎上。
其他四人依样画葫芦地歇下来。两腿走得又胀又痛!真想一屁股坐下来直接躺倒,可路上不宜久留,这个理儿大家都懂,天黑前赶回家才是正事儿。
短暂的停歇,五个小伙伴继续出发。一路上,大家的话少了许多,不再是来时的兴高采烈与充满期待。
“唉”、“好重”、“脚好痛”、“以后再也不来”……五小只所有的字眼儿里,除了艰辛便是忍耐。
这是一场没有后悔药的行程。我们读过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课文,这对我们来说,其艰难差不多。
好在,此时的我们,上无敌机,后无追兵,环境安全很多,这给我们无穷的力量,耐着性子,忍着肩头的马啃,迈着灌铅的步子,一步一步,坚定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太阳偏西,落日的余晖把山野小道上五个并不高的小小人影儿拉得好长好长……
“快了!快到石桥了!”小堂姐把背篓重重地搁在石坎上,龇着牙,双手移了移把肩膀勒得生疼的寸余宽的背篓绳。
“要流两碗汗水才背得回去的,看你们以后还吃不吃梨!”小柏抹了一把汗水,看热闹似的调侃着。
“再也不来了!”我累得快成一摊稀泥。
“杂实!”小鱼苦笑着。
“我也不来了!宁愿不吃也不来!”小艺附和。
“起!走到家才算数的!”小堂姐一声“起”。
太阳全部落山,暮色朦胧了整个山野,公社晚间的广播声远远传来,此时听着却格外亲切!快了!快了!我们就住放广播的乡场边!
昏黄的灯光依稀亮起,疲惫不堪的我们终于踏进家门。
把梨背篓重重地搁到台板上,犹如卸下千斤担!坚定信念,再难,我们终是回到自己的家。
后记:百度地图查询,从我老家到万州武陵的距离,单程20~25公里,往返就40~50公里。这对小学四五年级的我们来说,极大地磨练了我们的意志和耐力。经历,其实是一笔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