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此时在枕间酣睡，呼吸绵长而安适。圆脸盘柔和双眸，一副天下慈母一般而使我单单看着就泪盈满眶的脸。
这张脸庞在1个小时之前还是苦涩的。眉头皱着夹出一条纹路，炯炯的双眸盯着与她相似的另一双却像是带着湿气的眼眸。嘴唇抿的紧紧的，张开又抿紧。只是把手重重搭在我支撑不起任何的肩膀。“妈，我现在半点自信没了，妈，我对自己都不抱希望了，妈，你说我怎么了，妈，我难受”我的双唇不断颤抖出零散的字句，腿上觉得湿湿的摸了摸才知道是泪水浸透了睡裤。头发昏，眼睛感到肿胀还是停不住的颤抖。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屋里很昏暗只有电脑屏幕还莹莹发着光。“未通过”三个字像是被设置成标红加粗一样的显眼。她关了电脑放在一边把我搂在怀里晃着，像是悠着小孩子一样。说着“没事啊没事，你就是之前都太顺利了，没过去这个坎才难受”看着我红肿的眼，牵起了我的手到卫生间说拿凉水洗洗。我弯下僵直的脊背，拧开水龙头，让水滴飞溅才不至于让她看见我又不争气的流泪。她的手机响了，是爸爸，她柔声说着这寻常的一天，轻巧的将不快一笔代过。嗓音里带着点兴奋的说“明天带她出去玩散散心”听到这我的脸在镜子咧出难看的样子。
其实我始终知道我不是因为我没通过而痛苦流涕，我只是觉得抱歉。
再看见那三个字之后我冲妈妈吐了吐舌头，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大臂一挥“刷了”。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我没有注意，下意识的不去看她。直到她点了点我脑门，我才看向她。屏幕蓝蓝的光映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不是生硬的板着脸，道像是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的犹豫。
我低下头翻着朋友圈，但满屏又是她的样子。我想起了许多，可能是有天晚上我起床喝水时路过书房看见她还没有睡，微胖的身躯在椅子里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对着电脑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打着一个一个的呵欠。指头不停的点击着刷新的按钮。只是为了抢到一张春运时去北京的坐票。
她就是这样的，网上报名的事情也是她和我一起处理。坐在我旁边一脸满意的笑着说“这学校挺好啊”过了会又问我“你知道我最想让你去哪个学校吗？”我茫然摇头，她一脸狡黠“我就想让你去这个学校，感觉挺好的”换了个学校报名她还是一样的问题一样的回答。等她下次再问我，我毫不客气的打断她，说了句“别闹”把她噎回去。她又埋头把考试时间认认真真抄到小本上。回想她那委屈的样子，自己也满腹的埋怨，埋怨自己的毫不留情。
当然，她也并不是始终都温和如此的。我孩提时代不懂事时，狠狠抽打我的人是她，数学考了惨不忍睹的分数时，扯着卷子砸到我脸上的人是她，在我生活中扮演着狠角色的人是她。那时候的她，巧舌如簧，眉飞色舞，大大的眼睛因瞪着我而变得更圆，我只会呆滞的看着她嘴唇上下开合，偶有飞沫喷出，以示她的愤怒。面部肌肉因她的各种表情而锻炼得充分，我甚至一度怀疑她的皮肤的紧致度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也许是过多的训斥我才锻炼出来的。
然而，现在呢，我上了大学，我们聚在一起的时间远没有分别的时间多。回到家中，我们之间更多的是其乐融融，而不再像以往那么多口角。就算是偶有些争吵，我们之间变得势均力敌而不再是她占上风。
某次，我们因是否要再带些特产回校的事儿产生了分歧，她劝我要打点好关系，我却已不耐于这样的一次次反复。或许是继承了她的能力，一张嘴一口气罗列出了我不要这样的理由，且说得字正腔圆，分明是自以为的句句在理。我等着她的回应，不期然，她只是又低下了头切菜。当时的我还沉浸在打了场胜仗的喜悦中，现下想来，我过于咄咄逼人了，她又是那么的苦口婆心。
我是真的有道理么，她是真的因我的回击而沉默么？她已经无力像以往那样眉飞色舞的训斥我了么？后来我发现，并不是的。她在跟别人讲道理时，依然那样的巧舌如簧。而于我，只是随着我日益成长，她日渐衰老，她对我更多的是迁就了吧。强迫演变成了劝导，指责演变成了心平气和的述说，瞪圆的眼演变成了分支了几条鱼尾纹而更让人心疼的眼，但，那眼中几欲满溢出来的慈爱是从未变过的啊。
我没想到，这篇文章零零散散的写着，跨度竟有2年，我从我的旧文档里翻出这篇不完整的文章时，也是深夜，相似的场景，母亲在床榻上酣睡，眉眼柔和，呼吸绵长，时不时因为卧姿不妥当发出阵阵鼾声。深夜似乎时泪腺活跃的时期，我看着看着，想着想着，竟是又红了眼。母与子的血肉情分太深了，当然，不同的母子间也会有千差万别的相处方式。我资历太浅，阅历尚少，还无法用文字将这么深切的情感述写出来。全天下的孩子没有不抱怨过父母的，全天下的父母没有一味褒奖孩子的，打是亲骂是爱这样的俗语被我们接受，甚至理解成自然，但也只停留在头脑，还未上升至内心。
我想，我以后大抵也不会在自发的与她峙气了吧，我应该更多的去理解她。但是，谁知道呢，难道这样的道理我原来不懂吗，难道这道理原来只是停留在头脑还未达内心？我想不是的。就像莫言老师形容人，说人会取舍也是分时候的，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有的人有时候会，有的人有时候不会。按说对于感情的感受也是一样吧，我们谈感情，有的时候我们能感受到，有的时候我们不能感受到，这一点在男女吵架里最常听的话“你不爱我了！你到底爱不爱我！”中便可了然。这就是人的丰富性所在。我们从来都知道父母是爱我们的，尽管我们说了那么多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的话，我们可能总是需要一些东西使我们陷入回忆，陷入思考，才能冷静的去正视自己的感情。就像我写这篇文章，也只希望我在以后和父母斗嘴时，赶快翻翻看自己清醒时写了些什么，别一时冲昏了头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