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
在我小的时候,盛夏入夜后便是会上演一出“大戏”,一出每家每户都要参加的大戏;也算是弹奏一曲乐章,一曲各种天籁交响融汇的交响。
大戏或是交响一般都是从傍晚黄昏后开始。
序曲,是由锅铲与大铁锅配合所奏出的的交响,同时也能够解决了院儿里人的温饱。
院里人每逢盛夏都喜欢喝粥,此时的早中晚更是以粥为主。也就图个方便(便利),配点自家脯的泡菜和开胃的凉菜。简直就成了人间的美味了!
家庭主妇们早早地煮好了一大锅子粥——粥不要太稠,要薄一些,(如此喝起来更顺畅,也更能解渴。)然后装在大盆儿里,放在那儿凉着,接下来就开始炒小菜、或是切泡菜了。
伏天里,高温酷暑,人也就没了胃口。一餐一饭就要稍微讲究些才好。
炒好的东西,声音不会传得很远,炒个小炒肉,炒个泡椒肉丝啊什么的,旁人家是不容易听到的(但是香味会随着寥寥的炊烟飘得很远)。还有一种就是炒不那么好的东西,多是量大又不值钱的,锅铲在大铁锅里要来回不停地铲,声音大,且传得远。
炒蚕豆的声音就是这样,锅铲在大铁锅里要来回翻炒才行,稍不留神,就会有些许会是糊掉了。炒好了的蚕豆,先盛起一半来,干嚼,很香。另一半弄半碗盐水一烹,再拍几瓣蒜就着少许自家脯的酸菜煮个把小时,盛起来,豆子香蒜香酸菜香汇集到一起,光闻味道口水就要淌出来了,还怕粥喝不下去吗?
如此一来,炒的菜不管东西是不是“好”的,总归是香的,味美,(吃起来)也开胃。小菜弄好了,勤劳能干的主妇还是来不及擦一把汗,便又开始了新的忙碌:切点脯好的酸菜,纯正、味厚。炒个小菜,切点泡菜,配上熬好晾凉的粥,堪称此时的顶级餐饭。
炉子上焐上洗澡水,到井里头打一桶水,把门口的地上泼一泼,降降温,也去去尘土。把小桌搬出来——有时候图个方便, “小桌子”其实就是几条长板凳拼在一起,然后把粥盆搬出来放上面继续冷。把炒的小菜,切的泡菜和碗筷都放在上面。主妇们终于可以得到片刻的休息。
不一会,晚饭就开吃了,声响就更丰富了。戏的元素也就更足了。在外上班的人,和我们讲着当天的见闻,还时不时与邻居家来串门儿的人进行互动。你讲你的话,我喝我的粥。喝粥的,嚼蚕豆的,吃泡菜的,一个接一个,一声接一声,好像在进行着口技比赛。这个时候,又有手托粥碗出来串门的邻里,或是嚼蚕豆的乡亲,连话也没工夫多说,就连客套有时也湮灭在了吃饭的氛围里,只是将手里的筷子轻轻地在小桌上敲一敲,示意一下:“来来来,快坐下,一起吃!”。他的嘴里还要忙着吃小菜、嚼蚕豆、喝粥呢。邻里如果想吃,不会多作客气,应一声后,也就坐下一起吃了(图个热闹)。
吃好了,开始收看天气预报,这是院儿里人的时间信号——晚上七点了。小孩子放下粥碗或是端着粥碗去看第二日的天气,这边妈妈们就开始说了:“搞快点!看了就过来吃饭,别瞎跑。”孩子看完后就回来跟父母讲,然后便又去疯了。
晚饭吃过了,搬几张小板凳儿,或是搬弄两条大板凳往(之前洒水)那儿一搁,以供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歇息,待洗过澡后往那儿围坐一圈,“唉呀,舒坦!”。旁边再放几张凳子,上面摆放一些瓜果以供食用,就这么一大家子或许是几家人聚在一块儿,话话家常聊聊天儿。我们把这个活动叫做“乘凉”或是“纳凉”。
乘凉的时候,一般是不点灯的,就是有条件将电灯拉得出来的人家也不会用灯。省电费是次要的,还有不想让灯光引来蚊虫,更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没亮光的地儿乘凉,男人们可以光着上身,不穿衣服。
乘凉的晚上,也比平日里少了些声响,更多的是宁静了。皮了一整天的小孩子,没劲再多说话,也不愿再闹腾一番了;大人们在家在外忙了一天,也热了一天,也不想说活了。
这个时候,有的是摇着扇子,时不时用扇子拍蚊子的声音;中间还会夹杂着拍打叮在身上的蚊子的啪啪声,也会有人声,那多是孩子们消停了一会儿后又开始皮的声音。这声音大了,就会有一个大人的声音加入进来——镇压!于是,又归于宁静。
人静下来了,各种虫子的叫声就猖獗起来了:河边上的蛙声,“呱呱——”的蛙低音是蛤蟆或青蛙,短促有力的是小蛙(小的时候我做过这个实验);院儿里的虫子也不曾间断地叫着;偶尔树上还会有个知了稀稀拉拉的来上几声。这些叫声,并不让人觉得吵闹,反而让人觉得夜更加安静。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人声,那才是小孩子们要守着大人讲故事的声音,也是(包括我在内的)小孩子们一天中期盼已久的声音。有一段时间里,老大爷乘凉所讲的故事,多半是历史故事,是他在多年听戏中积累下来的。老大爷虽然日渐年迈,不过我们依然能听得清清楚楚,也格外专注、认真。虫子声和人声混在一起,就如同一曲美妙的交响乐。现在想来,也是格外的怀念那段时光……
我们院儿里的人,就这样呆一段时间之后就散了,回去休息了。大概是因为晓得已经是九点了吧。这一天在这夏夜中以交响落幕。院儿里的人们也从喧闹中开始,又从这片宁静中真的结束了这一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