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在读木心的《云雀叫了一整天》。
知道木心,是因为他那首《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想读他的书,是因为喜欢陈丹青的直和犀利,木心是他的老师之一,他十分推崇自己的老师,我呢,爱屋及乌。
其实,可能早就爱了。
年少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
能不爱吗?
有什么就说什么,心里不藏着掖着,说一句就是一句,用不着东猜一句西猜一句。
很久以前,看曾仕强先生书时,他讲到,老板的话,不能听一句就一句,要听弦外之音。
那时我就想,惨了,惨了,这本事我很难学得来,看来职场之路,对于我来说将甚是艰难。
果然,只知道埋头苦做,傻傻的耿直,白痴得甚至不懂得和老板谈薪资,那些年,真是又穷又苦。现在想来,原因是多重的,怨不得别人。
但是木心老师这句,“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真真是世外桃源,就算是《边城》,船总顺顺和老船夫翠翠爷爷说的话,也还得想想才能明白个大概呢。不过其实现在很多孩子还是这样直爽的,只可惜,我不是老师,不能天天与那些烂漫的孩子们在一起,日日被滋养。
“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这样的场景,我是很难看到了。记得有一年,要乘早上七点的高铁回家,家离北京西站一个多小时,带着孩子,怕早上赶不过来,耽误事。头天下午,便慢悠悠在北京西站附近寻了个快捷酒店,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退了房,出来找早饭吃(快捷酒店的早餐没那么早)。那个钟数,天还蒙蒙亮,可以说得上是“黑暗”,可西站,却已是人头攒动,人人着急着回家过年,与“无行人”相差甚远,“卖豆浆的小店”,更是不见踪影,全是连锁餐饮店,价格嘛,呵呵,好在不常吃,也还凑合。那天清早,真是想念小巷里经济实惠的豆浆油条小笼包。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些,好像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深有同感。马只能从书里体会,深圳到韶关,二十年前,是要坐十几个小时摇摇晃晃大巴车的,现在,高铁一个半小时,到了。那时候,和分散各地的同学联系,是要用电话卡摇公用电话的,是要买漂亮信纸,认认真真写上千言万语,再贴上喜欢的邮票,将鼓鼓的信封塞进邮筒,余下的日子,便满心期待,每日经过收发室,能收到同学好友书信时便会开心一整天的慢时代。那个年代,我们喜欢上一个人,偷摸着喜欢,说出口,彼此都喜欢了,便是一辈子的事。没有彩礼,没有房子,没有车子……只是觉得,就是这个人,就对了,一辈子,就到白头了。不懂得闪恋、闪婚,更没想到还有什么闪离。不是离不起,就是从来没想过,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感情。哦,原来是时代快了,我们老了,落伍了,啥都能玩了。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最后这句,很美,很喜欢,但我其实不太懂。我见过一些从前精美的锁和钥匙,那个年代更久远了,所以只能在书里、电视电影和博物馆的橱窗里才能见得着。那是能工巧匠的心思,锁上了,那就是人家的秘密空间,再想进去,也是不可能了,除非有钥匙的主人,愿意解锁,领你进去。那个时候,一个眼神,一句话,甚至只是无语相望,懂你的人,就懂你了。现在的密码锁,甚至感应锁,方便了,科技化了,但怎么看,似乎也少了情感的倾注,锁只是锁,漂不漂亮,谁还顾得上呢?觥筹交错,灯红酒绿多了,知心得几人?
原来,我是老一辈人,还在思念着从前的慢。
又或者,我也是新新人类,享受着现代科技带来的便捷生活,又在深深怀念从前的慢。
或者,快和慢一点也不矛盾,生活其实可以很快,但在某些时候,也能慢下来,就像现在,慢慢的写,慢慢的回忆,正如木心先生所说:“……无忧呀无虑,不思明天做什么。停步,是为了一湾小溪,入店,是闻到油炸薯条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