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海水是什么颜色?
他说:蓝色。
为什么独独她觉得是红色,如大片大片的血液,黏稠,涌动。
离城在进入秋季之后,天气就变得变化无常,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派冷寂萧然之中,没想到到了黄昏,阳光穿破云层,温度开始回暖。各条长街小巷,车来人往,都感觉像是沉浸大海已久的鲸,跳出海面过后的轻松舒畅。
顾月跟着车厢涌动的人群走着,下了车,走过站台,她走的很快,像是为了躲避那阳光。她的左手腕缠有一圈圈的黑绳,穿着一条紫色的及膝裙子,可见的小腿白皙笔直,戴一顶黑的圆顶帽,眼睛被帽檐和额前的头发挡住,不知道那会有怎么样的神态。
她快速的向前面那条小巷走去,阳光撒在她身后。巷子里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正走到一转角处,有人在背后喊住了她。
“顾月”是个男声。
她听着这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左手下意识的握紧,她感到体内的血液在急速跳动,那种慢慢的磨人的啃噬感。
她停了片刻,回过头去。一个男子挺立的站在那树下,衣衫洁净,正一动不动的凝视她,饱含温情。那人一步一步的走向她,好似那年,他轻嗅她发间的香味自然。
在他要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她突然快速的向家的方向跑去,好像后面有洪水猛兽般。
这一次,她落荒而逃。
她看见了什么,一个很早就与她一刀两断的人,刚刚一声不响的出现在她面前。是有重归于好的打算?不然她想不出他们之间究竟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但是,等一等,他的眼神是要传递什么东西,是怜悯?亦或是慈悲。突然她就感到厌弃,恶心,急剧的想从脑袋里甩出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可是记忆不能像手机一样恢复出厂设置,亦不能删除清空。
于他,她只能慢慢遗忘。她终是败了。
她开门,关合,换鞋,走到客厅,没想到她的母亲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眉目淡笑,一切好似为了等她。
她当不存在的,直接忽视,往卧室走,可未曾想
“季路,回来了,你知道吗?"
她微颤停住了脚步,眼中却浮现出那双充满怜悯,温情满满的眼睛。
这么一来,一切都通了。
她没有回头看她的母亲,她知道她的目的就是要挑动她的情绪,想让她给个反应。她现在想当一个关心女儿的好母亲,可是早干嘛去了。她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味的房子,那个时候,她在哪?她在另一所房子,另一个家庭,言笑晏晏。每当过年,父母都像扔皮球一般,把她抛过来抛过去,那个推卸包袱的样子,让她逐渐的对父母失了望,以致对婚姻,对感情毫不信任。所以她没有社交,没有安全感。在热闹沸腾的人间,她更像是一匹孤魂野鬼,与之格格不入。
她照旧回到卧室,发现她的窗帘一一都被拉开了,俯瞰望去,满城灯火,一目了然。她烦闷的拉上,扯动的幅度有些大,像是泄气似的。她知道这一定是她的"好”母亲所为。
她顺着床沿缓缓在木质地板上坐下,房间里没有开灯,她住在二十六楼,此时一切都很静,空气都没有在流动,死寂般的静。她不禁看向缠在她手腕上的黑绳,那一圈一圈的,欲盖弥彰般遮住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把黑绳一一从手腕褪下,只见三条弯弯曲曲,深浅不一的疤痕,触目惊心的刻在手腕上,左手展开,两条一厘米的疤痕交叉成X型,正落手心,那是条老疤。她想,这些痕迹怕是要跟她一辈子了吧。可有什么能跟她一辈子呢?什么都不够永久,名字吗?她还可以改。人吗?不,她不信任何人,连她自己都不信。
之间,她本以为她对人对事已是心如死灰,提不起任何兴趣。可她今天见了那个人,血液流动极快,她深刻的体会到,她在紧张,她在恐慌,这么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兴致盎然,她发觉她连她自己都不了解。
所以,疤刻骨铭心,终生跟随,她应该感到荣幸吗?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岑寂。
她上了床,把被子死死的包在身体上,不留一丝缝隙,她感到血液在体内流蹿的像个疯子,快的她好想把之放出来,让之缓慢的流。可,,,她不能,她不想干出同样的傻事,她讨厌那弯弯曲曲丑陋无比的疤,那要跟她一辈子,她看着觉得恶心。
她有严重的抑郁症,她不喜欢阳光,见不得明亮,场景越明亮,她就越会感到自己被深深的孤独包裹着,明晃晃的照耀嘲笑她总是一个人。因此,她习惯了黑夜,习惯了深色衣服布料。
可是每次到了深夜,她都控制不了她的情绪,她总是急切的想划破皮肤,让血液流出,然后心理上得到一丝丝的舒缓。
她不奢求任何人的好,不奢求任何人的爱,她只想安稳度日,为什么这都不舍得给她呢。
血液在暴躁汹涌的撕咬她的骨头,她暗暗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离开这所城市,离开这座见证了她所有情绪,所有故事的城市。
下午两点,广播里严肃的女声播着,从离城开往七里的k216次火车即将进入七里车站,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顾月戴了一顶黑色圆帽,垂下的头发因为六个小时的坐车时间而显得有点蓬松。她背着一个亚麻色的布袋子,跟着人潮走。她在网上订了一间民宿,两天四百块,有员工领着当导游的服务,额外加钱两百,她付了六百。火车站外会有人来接她。
她出了火车站,才完完全全的看清楚了天,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密布,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
她拿出手机,给接待自己的人打电话,电波传出浑厚有磁性的声音,
喂。
我出火车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