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孩

图片发自简书App

文/尘宴

每次在路上见到衣衫褴褛、口齿不清的小孩,我都会走过去给他十块钱,因为我想起了曾经住在巷尾的那个哑孩了。

村子里的人对哑孩都很熟悉了。哑孩,顾名思义,就是不会讲话的孩子。有人说他是天生哑巴,有人说是被人下了药,有人说是舌头被剪断了。总之,谁也说不清楚他是为什么哑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因为他一直对人们的关怀心存依恋。

这个被叫作哑孩的孩子没有父母,听说他的爸妈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大家都说他命太硬,克死了家人。村里有位老妪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来作伴。

哑孩是真的不会讲话,有时见到人朝他微笑,他也会尝试着回应,费力地发出音节,却是含糊不清的呜呜哇哇,听起来像某种钝器在磨合的声音,也像录音带播到一半被吃掉了,特别难听,令人心闷。腿脚也不是特别方便,右腿上有个明显的洞眼,连着一条又宽又长的伤疤延伸到脚踝,使得腿部有点畸形弯曲。黑色的发丝无精打采地趴在头上,不走近看,会以为他头上盖着一盘紫菜。眼睛黑漆漆的,如同混沌宇宙,看久会晕眩。凡是见过这个哑孩的人产生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孩真晦气!

因为这个哑孩不会讲话,相貌丑陋,命又太硬,所以迷信的乡亲们都不喜欢他。孩子们看见他远远地绕开了,更别提靠近他和他玩耍了;人们一见到他出现在家门口附近,就吓唬他驱逐他,甚至有调皮的孩子会拿石头砸他。哑孩有时就一瘸一拐地跑,跑到另一条巷子里,但另一条巷子的人们只要一发现他出现了,就会用竹竿来赶他,或者拿冷水泼他。但不管人们怎样对待他,他从不对抗。如果是用竹竿赶他,他不跑也不躲,只是轻轻地抬起手臂来挡,那副模样好像请求人们的谅解。如果是用水泼他,他也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任凭冷水淋在身上。

有人做他的朋友,一直是哑孩的一个愿望。

如果哪个善良的孩子看到他没有躲开,他就赶忙跑过去,在打着补丁的口袋里摸啊摸,掏出一块从哪得来又不舍得吃的糖果,递给没有躲开他的小孩,希望能得到一点点温柔的对待;如果有谁愿意破天荒地接过他手中的糖果,就代表着不讨厌他,他就会开心地露齿笑,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在闪耀,笑容会挂在他的脸上好一会,似乎笑容能够帮助他留住这一刻难得的温情。但更多的时候,哑孩得到的都是鄙视和厌弃。

有一天,一个更大的不幸降临到了哑孩的身上:孤独的哑孩拖着自己不太灵便的右腿朝村外的红河走了过去,河边上有一群孩子在放风筝,他大概是太寂寞了,想靠近那些同龄的孩子一点点,感受一下下童年该有的快乐,但没想到那几个小孩却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辱骂他。

孩子们光顾着说话,风筝的线没拉好,断了,掉在了远处的芦苇荡里。芦苇荡里有蛇,村里的人都知道。孩子们不敢去捡,又舍不得心爱的风筝就这样失去。

有大孩嚷了起来,都怪哑孩!要不是他的出现,我们的风筝就不会掉。其他人也应声附和着,就是就是,都怪哑孩。

面对孩子们的指责,哑孩不知所措了起来。他的本意是要来和他们做朋友的啊?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大孩似乎看出哑孩的心思,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说,哑孩,你去帮我们捡回来,捡回来了我们和你做朋友。

高高的芦苇荡在风中摇曳着身姿,好像是在向哑孩招手。哑孩听到“朋友”两个字,眼睛亮了起来,把风筝捡回来,就有朋友咯。

他一瘸一拐地向芦苇荡走去,走得很坚定,像一个要上战场势在必得的将军,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觉得最英勇的一刻了。

他们怎么可能跟哑孩做朋友呢?不过是阴谋一场。

孩子们在身后吹起了得意的哨子,等待着哑孩带回他们心爱的风筝。

看着哑孩的背影渐渐没入芦苇荡。

调皮的风筝大概是躲起来了吧,哑孩找了好久都没有出来。

孩子们有些害怕,试探着往芦苇荡的方向走过去。正想迈步,听到一声恐怖的叫声,是钝器从高空坠落重砸在地的声音,让人听了心中为之一惊。紧接着是呜嗷呜嗷的嘶哑叫声,像是从地狱发出来的求救。

孩子们吓得尖叫连连,急急忙忙地跑回自己的家里去。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芦苇荡里也静了下来。只有风还在轻轻地吹着。

巷尾的小瓦房里,老妪安静地吃着晚饭,对面摆着一个空空的碗和一双快生锈的筷子。

天亮了,早起的农夫经过芦苇荡,发现躺在那一动不动的哑孩,叫了几声,他仍是那么的安静。

哑孩的手背上有多处创面,那是被毒蛇多次撕咬的痕迹。而他的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那只风筝。


孩子们都不再提起哑孩了。

村里的人背地里都说,哑孩命真是硬啊!把自己都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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