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家,当什么戏子?回来吧。” 这是三姨临终前托别人带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我正坐在茶馆儿里,和一个大红楼的老板论讨关于我的专场。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我拒绝了老板的高价邀请。
回到家里放下了折扇,收起了戏服。五年前我离家扮男装拜师学艺,没有多久就成了这城里最出色的正旦。可五年我没有回过一次家,竟也不知自己这么久没见一见养育大我的三姨。
重新套上女装,上马回了家。家里的管家说,三姨是因为体虚不调,实在坚持不住了。管家说三姨去之前就想见我一面,她说五年了,她不想再与我置气。
我跑到祠堂里,想去再找找那个在祠堂跪拜的三姨,却只找到一樽牌位,立的却是“名角青衣苏霍娘”。
我叫苏度卿,从小没爹没妈,三姨是个客栈的掌柜,十六年前她把我从清河旁边抱来,为我取名,供我长大。
三姨从不让我在家里唱戏,即便是我喜欢,被发现了也是要挨巴掌的。我不解三姨为何如此反对我为戏子,于是只留下一封信,偷偷的跑出去了。
虽然三姨 牌位上写的是“名角青衣”四个字,可我从没记得三姨唱过戏,穿过戏服,甚至连首山曲儿都很少哼。我问管家,管家却反说我,让我问我的师傅。
我师傅南生是城里头唱旦最棒的角儿,我就跑去听了他两场,便下定决心与他学艺。 他教我的第一出戏,不是正旦,而是一曲青衣《祭江》。 广袖一挥,一亮嗓儿,我竟觉出本来好生俊俏的师傅居然有灵秀的三姨的模样。
“度卿啊,你可还记得你师父南生在教你祭江之前说过什么吗?” 管家一句话把我拉回来,记得当时只顾着惊叹。我想不出,就摇摇头。
“他可曾对你说那个唱祭江唱出了名的青衣罗仿的故事?”
“罗仿?那个与师傅要好的兄弟罗仿?”
“不错,当年罗仿与你师傅打小儿便就是同窗,也是一起去拜师,一起唱曲儿。罗仿因生得的模样秀气,唱功又好,一曲祭江,就让他在城里大有了名气。与你师傅也是默契有名的搭档。”
“那师傅为何又与罗仿断袍舍义?” 我真切的记得,师傅让我看过,他与罗仿断袍时,自己割断的长褂。
“因为你师父知道了,他的好兄弟罗仿,是个女的。”
“女的?”
“那罗仿,便是你的三姨。”
我就愣愣的站在祠堂前,任凭脸上咸泪划过。
“丫头,你随我来。” 管家叹口气,把我领到了三姨的寝室。从三姨的柜里掏出了一封书信。
“ 打开,自己看看罢。” 我伸手接过来,秀气的小楷,一看就是三姨的字。 通篇读下来,三姨应该是爱慕我师傅,可我师傅却不接受女子来唱戏。于是师傅与她恩断义绝。
“你三姨她因戏而错过了她一生唯一爱过的人,她不希望她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你以为你师父不晓得你是女娃?他不过是知道了你三姨是谁,想来还个情债。他嘴上与你三姨吵的过了些,可心里却还是喜欢你三姨的。”
“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三姨这几年特别反对你唱戏?是因为南生过来找过她,告诉她他收了你为徒弟。”
“……”
管家说了一大堆,我却没听进去几个字,只得半跪在三姨的寝室里,抱着三姨写给师傅的信,哑声的哭。 我哭三姨一生情痴,我哭师傅胆小懦弱,我哭他们终没有结果的感情,我哭三姨这么多年来的良苦用心,哭自己不懂话……
我终究还是以女装见了师傅,跟师傅讲了很多关于三姨的事情。
“卿儿,你还可留在这皖雀院里唱?” 师傅问了我一空话。
我笑笑,“定不负师傅栽培,也只求师傅念我三姨情深,不要将我逐出师门。”
“那你便留下罢。你与你三姨,都是上等的苗子啊。”
又是一年四季轮回,皖雀院的戏园子里仍旧是人来人往,台子上哼曲儿的戏子们,也不再起口生涩,都是有声有色。
“圆场再圆满也走不完你我之间的城楼,水袖再莹润也灌不满你我之间的壑沟。不妨赠我一身白衣,赐我一壶清茶,放我去追寻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