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
新府邸很漂亮,她很喜欢,可新郎官却并不是她的良人。一个十多岁的奶娃娃,或者说,一个年少得志的神童。总而言之,他本该前程似锦,就因为成了她的倒霉驸马,无法再入仕。
她在他眼里,也许就是折断他羽翼的利剑,不堪入目。
同样的,他在她眼里也就是个无力反抗,无路可逃的可怜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若是一定要两看相厌,倒不如不见。
仪仗也浩大,皇家派头十足。公主府就修在燕王府对面,用齐玢的话讲,真不必到丞相府去做个不速之客,非要送上门给丞相二老添堵。
但是耐不过皇家的体面,祖宗的规矩。她一个正一品的永安公主必须要扮一天贤惠媳妇给天下人看。原本上了轿子掉个头就能进府,她却活生生地绕了半个城去丞相家给未来婆婆奉茶。
确实没有人敢难为她,但是她心里清楚,所有的恭敬都是假象,因为他没有来接她。是他的兄长,代替新郎官来迎她。至始至终,他都未现身。
她的眼睛在盖头下四处打量,果真,一切都红的很好看,很喜庆。该是一个新嫁娘一生中最欢喜的时刻,显然,眼下并不是。
两位素不相识的女官扶着她,妥帖安心又稳当。
上轿子前,她突然转过身。那时,她想:或许,他会在身后看看她,毕竟,他们可能会一起度过余生。即便相敬如宾,他也是她十里红妆一步步走向的人。
可惜,她什么也没看到。那就算了吧,她想。
拖到成亲这一日已经是极限了,萧文珂摘下点翠金冠,把霞帔解下,换上便装。趁午时大宴,轻骑疾行,出京北上。
天可怜见,萧文珂属实投错了女胎,还屋漏偏逢连夜雨地出生在老爹的贬谪途中。一众文字辈孩子中,唯她的命途看起来最为坎坷,失意的父亲给取了‘‘珂’’一字。
赣州八年安贫日月,京中几度生死夺嫡。她的几位堂兄无一不死在各自父王的权利倾轧中,萧氏一族血脉濒断,只有一弱弟从战火血腥中逃来赣州。人到时,已如惊弓之鸟。
此时的萧文珂已经如同野猴子一般长大了,骑小马射肥兔,摸鱼打架。凡是一个女孩子该干的,她都不咋会干;凡是一个女孩子不该干的,她几乎样样精通。别说什么贵族小姐的架子,但凡她爹有点钱,都不至于让她母亲熬成血干病无力回天。
可这流放生涯突然地结束了,大臣们浩浩荡荡地来将早已被贬为庶人的父亲迎回,并非是继承皇位,而是挂帅击匈奴。
是了,父亲是武将,也曾饮马长城窟,功勋满身。
萧文珂无兄无弟,是独女,放眼望去,并没有什么可靠的亲戚,只得随父北上。又是四年苦战,回京受封那年夏天,耗干心血的燕亲王骤染恶疾追随夫人而去。从此,偌大的亲王府,只剩一介孤女和两块冰冷的牌位当家做主。
三年孝期一满,皇帝迫不及待地将婚事定下来,精挑细选的驸马就是丞相家殿试出的探花郎。头里才将及笄钗插上的萧文珂措手不及,圣旨就已经传到面前了。
嗨呀!尤其那个跟她不对头的皇姨,一面在诰命夫人的聚会上安抚丞相夫人,一面偷偷将风言风语传出宫去。老厨娘的沈婆子在市集上逛了两圈,起码听到了十几个版本的‘‘皇家秘辛’’。
剧情无一例外,都是她萧文珂强取豪夺,见色起意。倒是好笑得很,赵家小儿不过才十一岁,哪来什么魅力勾的她强买强卖,非他不可?
齐玢作为唯一真正的‘‘娘家人’’,那也是十分的苦恼,他爹娘都还在北关守着外敌吃沙子,皇宫里又都不是可靠的,凭他一个半大小子【也就比萧文珂大六个月】,拒婚不得,主婚不够,顶着全京城嘲笑的目光办事,还不能丢了王府的体面。
婚事议的火热朝天的节骨眼上,边关却传来异动,这可不得了,萧文珂立刻就要拍马北上 。齐玢不干了,这会子啥都准备好了,连证婚人都被七催八请的弄来了个老诰命,公主此时要一走了之,感情这小半年他剃头挑子一头热--白忙活一场呗!
府上来了一群自称‘‘天使’’的老少太监,连个笑脸也不装,大爷似的守住府门。齐玢心里暗暗为他们捏一把汗,万一公主铁甲一披,索性铁蹄飞扬踏死这群傻逼可怎么办。
不曾想,她却坐住了板凳,乖顺地准备这一生最重要也最是儿戏的--大婚。
她其实是想要好好对待这个和她同病相怜的“少年驸马”的,她想。起码,在走之前要给人家留下一个好一点的印象。或者,为她以后的生活添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