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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半我给你打电话,那边传来一个老头的声音,我以为打错了,才知道那是来你店里吃饭的,给钱的时候看你忙就顺带接了去。你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很模糊,你说你十一点关门。我让你完事之后给我回电话,然后那人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你,之后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七点吃完饭我从饭馆出来,到渭河边的河堤公园散步。很多人都来看渭河里暴涨的洪水,我的旁边站着一位河长制负责人,他示意人群不要靠近河边,两个中年男子倚在栏杆旁闲聊,一个喃喃地说今年挺好,在自家门口就能看瀑布,另一个却叹息道凤凰桥底下已经埋了三辆大众,我侄子的车今天才拖回来,泡了三天,估计只能卖废铁了。
正看着河里的洪水,手机响起来,以为是你,结果是瑞娟。她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娃等着叫干爸呢。我惊讶地说这么快就能说话了,真不像他老子的性格,她回我一句说,还不是她的功劳,他爸管都不管,只有下班之后才能跟孩子玩玩,现在盘下一个饭馆,十万块砸进去估计又要打水漂了。我跟她说你这辈子和刀削面结下梁子,其他的事你不会做,梦想着自己开一家饭馆,你不想再给人打工了。
我已经猜到她打电话的来意,可惜我帮不了这个忙,但凡我有一点积蓄都会拿出来给他们,可惜我是一个穷光蛋,每月除了最基本的生活费,还得负责“妹妹”的那一份,家里人都以为我上三年班差不多已经攒够首付,但他们不知道我还有个“妹妹”,要是他们知道我会被骂成傻子。
我给她说最近手头不宽裕,如果实在不行我问朋友借点,她有气无力地说算了,我只好说一些鼓励他们生意越来越好的话,临了她还不忘让我早点找到女朋友,我“嗯嗯”了两声,我本想再说一句的,电话那头已经断掉了。
我摸着滚烫的手机不知道怎么给它降温,事实上我的脸和手机一样烫,尽管所有的人都往一个方向看被困在小岛上不要命的钓鱼者,我却只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想起上大二的时候去西安找你,本来是去见网友的,结果被骗个精光,无奈之下我去了你打工的饭店。你下班请我吃饭,我嘴上说自己不饿,还是吃掉了两把烤串喝了两瓶九度,你掏出一支猴王给我,我诧异地盯着你,那是我第一次见你抽烟。
晚上我们三个挤在一间十平米的卧室里,我和你睡在门口的地板上,本来是铺着纸板就可以,你硬是把床上的凉席从瑞娟熟睡的身子底下抽了下来。我们一直聊到夜里两点多,瑞娟的呼噜声很大,天气很燥热,让人睡意全无,考虑到你们明天早起,我说你睡吧,你说天太热了睡不着。你悄悄给我说,把手伸出来,给你,我说什么,你说两百块钱。我不要,你还是个犟种,硬是给我塞到裤兜里,瑞娟在里屋不停地咳嗽。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了。
我能想到我走之后你们吵架的情形,也能想到你极力给对方辩护我这个生死之交的朋友,可对方并不买你的账还是请假回了娘家,你只得默默地忍受着,等待着被原谅、被理解。
渭滨区的巡警借来了附近水库里的游艇,一帮人抬着下了水,用绳子拉着人和艇,缓缓地向被困者驶去,我也加入了防护的队伍。十几个大汉拽着四根麻绳,我站在中间,任手里的绳子从我紧握的双手中使劲地摩擦,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松开。直到巡警成功地救起被困者,众人才使出吃奶的劲把他们从逆流的洪水中拉回了岸边。那人被救上来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拉我干啥,我还要给孙子钓鱼吃呢。”众人都破口大骂起来。
掏出手机才发现瑞娟发来的短信:我是个粗人,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见谅,今日谈话只当你和我,还请你不要跟他讲,过些时日再请教你们之间的故事。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般说话,有点像文人,而又小心地打着每一个字,我忘记了你给我说过她曾经也是个学霸,遇上我这个只会写流水账的梦想家,让我感觉到自己是在班门弄斧。
最后一道晚霞谢幕,城市热闹起来,被一颗颗靓丽的霓虹灯点缀着,我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都市青年,听着烧烤摊的服务员卖力的吆喝声,听见街边烧烤摊上的划拳声,
有人不小心打翻了酒瓶,伴随着清脆的声音一直滚到了五米开外的马路牙子上,我想走过去顺带捡起来,不料被一个拾荒的老人抢先一步。他用左手把编织袋夹在两腿之间,显然怕被人抢去,然后双手举起酒瓶,一只眼睛望着里面,最后一滴酒从瓶子里面掉落下的时候,他准确无误地张开了嘴,酒完美地滴在舌头上。路过的人都没有打扰他,他们或同情或厌恶,也许只有我在想着是什么让他变成这般境地,除了贫穷还有心理上的打击,很像某年某月的你,但我不能说出来,这对你不好。
九点多回到宿舍,本想看会书,结果被同事拉来开黑,一直打到十点半,接着花去十来分钟冲了澡,剩下的时间就一直在发呆等你的电话,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了电话铃响,我看着表刚好十一点,你很准时。
电话那头传来你极力想要掩饰疲惫的声音,我知道你确实是累了,叮嘱你明天早点打烊,你笑着说习惯了就好,干我们这一行的,你懂得不能偷懒的,累不算啥,因为我们除了廉价的体力和可透支的时间别的也不会。
这样听你说着,我想到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不怎么聪明,情商也不是很好,既不太会做事,也不会处理复杂问题,更不会深层次地思考,他们很普通,普通得与现在高速发展的社会格格不入。他们或是由于家庭环境所造成,抑或是因为不可预见的事件造成,总之在他们身上总能找到原因,他们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挣到一口饭钱。
上帝给你关了一扇窗,也许他太忙了,给别人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以至于忘记给你把那扇关着的门打开。某天晚上,上帝在家里喝咖啡,突然想到有个人的门没被打开,当他急忙地拿着钥匙,穿着他的睡衣跑回去给你开的时候,发现那扇门已经变得锈迹斑斑,你的血液已经渗透到上面,你的那扇门活生生地被自己的心门给堵死,上帝很难过拿出他的小本子,不情愿地拉去你的名字,嘴里喃喃道“又一个失败的试验品,”然后伤心离去。
“到今天已经开业八天,没有客人,钱真他妈的不好挣。”
你的一句话把我神游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我试着回忆起你刚才说的几句话,尝试把它们串联起来,发现你一连说了三句他妈的,看来你的生活真是活生生地为难你了。
你再次叹了一口气说瑞娟她妈又来了,要接孩子去她家,我不想让娃去,在自己家里多好,我知道丈母娘很喜欢娃,但毕竟娃要在我这里生长,我不让去她就跟我吵说我不当她妈是亲人。
从你的话里我听出来你的无奈,家里闲着父母亲却被老婆三天两头送去娘家,换作是谁心里也会不好受,更何况两家相隔几百公里,一路平安更好,指不定会出现突发情况,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
你坚持给我忠告,说找媳妇得慎重,我算是完了,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不一样,你得找到那个性格和你差不多的,不然我就是例子。
我说行,都听你的。
你哈哈大笑起来。
我想起11年的一天,那时我上高三,而你已经要准备结婚了。
请了两天假,求着老爹提前预支下个月的生活费,再加上我攒的五十块,一大早骑着摩托车就往你家里赶。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清晨雾很大,我骑得很快,在快到你家的时候差点和一辆三轮相撞。那人骂我不长眼,我好没脾气地说转弯不知道按喇叭打转向灯,我看那壮汉准备停车追上来,赶紧一脚油门溜之大吉。
一到你家,便兴奋得直往你房间奔去,我在想今天就让你比我帅一回。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老伯在写礼(俗称随份子钱),我就把崭新的一百块钱也写了上去,整整齐齐地摊开放在桌子上,写礼的大爷花白胡子,嘴里叼着旱烟,闻着一股烧焦的味道,不过他的毛笔字写得确实挺好,估摸着应该是你的小学教师。
进了你的房间,看到一身西装帅气的你,瞬间感觉你有了大人模样,房间不大,家具都是新的,新的茶几,新的立柜,新的床单被罩,还有掉在天花板上特别喜庆的装饰。
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后来赶时间接亲,急忙吃了个馒头就上了你后面的那辆大众,你的头车是奥迪,租金一天三百。
瑞娟的娘家人提前一天就已经来到镇上,你说好不容易来一回就让他们住县城,结果瑞娟说为了省时间,图个方便,自己做主让娘家一行人住到了镇上不到五十块的宾馆里,其实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给你省钱了。
瑞娟已经在镇上的宾馆等得不耐烦,他们娘家一行人总共有十五六个,占据了大半个宾馆,家里人笑话她说急着给人家生小孩呀,别急,迟早是你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约莫进了镇子的时候,摄像师傅示意我点炮仗,我在车上把三米长的炮仗领在窗外,司机伺机递给我一支烟,我猛吸了两口,探出头点着了炮仗,车子拖着那条长龙一直前进了十多秒。终于快到宾馆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你的车,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的表情,你赶紧拿出事先准备的糖果和烟给挡路的群众,这是我们的风俗,幸福的日子要大家一起分享。
时隔七年我已经忘记你怎么把瑞娟抱上车的,只知道你是真下了功夫,光是一百五十多斤重的大活人就够你公主抱的而且还是下三楼,看你坚持不住,一旁的亲戚说要是不行我来我来,我还没结婚,说着大家都笑起来。后来我知道原来结婚也是一件体力活,我一个九十多斤重的要是娶了一百五十斤的胖子,那岂不是得先花半年时间增它个五十多斤。
我和你的亲戚坐在一桌,你给我敬酒,我不喝,瑞娟说必须喝,我被迫喝了三杯。你的婚礼很简单,饭菜也简单,可即使这样,也有村民用塑料袋连吃带拿,婚礼中午两点结束,你忙着招呼亲戚,走的时候你说晚上一定要来,咱俩好好喝一杯。我很不好意思地说下午学校考试,等下直接打车去学校,你拍着我的肩膀说加油争取考个好成绩,别像兄弟我一样初中都没上完。
事实上我的确让你失望了,高考考了两年还是一个专科。
后来我知道你结婚缺少了什么,是来自朋友同学的祝福,因为那天你结婚,只有我一个朋友来。
有时我在想正因为性格原因我们不会正常地和别人交往建立友谊,想要靠近却无法阻止内心的胆怯,小心翼翼地讨好,结果发现自己只会越来越孤独,倘使有人和你建立关系,性格方面一定是与你有一半的相似,这种人一旦和你成为朋友,那便是一辈子的生死之交。
曾经以为我比你聪明,结果现在看来我和你一样,甚至某些方面不如你,至少你已经结婚生子,而我在这个二十八尴尬的年纪,高不成低不就,操着卖白粉的心,拿着卖白菜的钱。
我原以为你是闰土,后来发现我也不过是有和你一样思想的另一个闰土罢了。
你现在怎么样…
还在宝鸡一家工程单位上班。
那还好,坐办公室…
好个啥,都不想干了。
为啥…
我能一眼看到头。
这样啊…
那为什么明知道还不换呢?
我姐夫在这个公司,不好走。
你能力有限,干了两年还没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业绩好,要走趁早,一方面给你姐夫一个台阶,一方面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时间不饶人,难不成两年后的而立之年你怎么给自己交代。
你这句话说得很有意思,大概是我听到你这几年最有意味的话,我很惊讶你能说出这些话,后来想一想,你已经在社会上打拼了七八年。先是给人家打工,后来自己盘了店,开门、关门、转让,到现在的这家店,你最后的阵营。
你说要是这次再做不成就洗手不干了,反正现在已经不需要手工刀削面了,一个机器就能完成所有的活,我这金马手算是退出江湖了,不过我会给你留一手,你来我随时给你做,我说你一定会做成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听见电话那头你极力想要隐藏的叹息声,而后听见倒水的声音,我说这么晚了还喝茶,不怕睡不着。你说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的习惯,不过我已经戒了,我刚才在冲泡面,有点饿了,说实话我这时鼻子真的有点酸,你怕我担心就解释说是瑞娟给她自己买的零食,快过期了,她不在总不能扔了。
你开始给我讲一些你们这一行的怪习惯,我听着比爱奇艺娱乐大爆炸都刺激,但我证实了一点你们都不怎么吃自己做的饭。
我想起十三年前,也就是二○○五年那一年里发生的事情,一些永生难忘的记忆。
凭着记忆找寻着当年的学校,来到一年四班,教室里坐满了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原谅我不能把当时的同学一一对号入座,你就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而我在第一排,个子矮还是有点优势的。忘记是怎么认识你的,只知道我们当时都是一张张白纸,有的人天生自带花边修饰,而有的人则虽是白纸却已经褶皱变形,我想正因为我们共有的内向性格,才让我们认识并成为彼此的守护者。
我承认当时是出于关心才和你聊天的,结果从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家境都不怎么好,一直生活在放养式的家庭里,父母亲都是老实人,不能给孩子太多实质性的东西,加上身体上的硬性设备,都变得有些自卑,对自己不自信,直到另一个和你一样的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你才觉得不那么孤单,从此你们的命运被联系起来,逃也逃不掉。
我们住校,睡通铺,一间宿舍十二三个学生,你离我只有两个肩膀的距离,结果有天晚上硬是被同学换了床铺和你睡在一旁。那时床板都是用三合板拼成的,你毫不吝啬地把枕头给我。
星期三的午饭时间是我最喜欢的,我们约定每到这个时候吃一袋泡面,雷打不动的豫竹方便面,七角一袋。我们分工很明确,我出钱买面,你出力打热水,等你回来我已经把所有的食材准备完毕,你会看到一个大的洋瓷缸子里面放着两瓣方便面片,加上几十个掰碎了的馒头块。有时我会改善伙食,加一个卤蛋,或者一根火腿肠。等两分钟之后揭开盖子,满满的一碗方便面泡馍就做好了,有时是你端着杯子,我随着你吃,你一口然后我一口。有时我拿着杯子,我说我喜欢吃面,你就都让我吃完,自己吃剩下的馒头碎片,有时我很大气,吃一半就假装肚子疼,还说没福气吃这么好的大餐,假装不情愿的都让你吃,结果你也耍脾气不吃了,拿你没办法我只好拿起筷子吃起来,其实我是想你多吃点,毕竟我吃得少,你比我更需要摄取更多的能量。
思绪是个好东西,它能通过身体任何一个部位联想到任何你曾经经历过的类似的感触,一个物件,一首歌,一个画面,一个人。这些信息经由神经传递到大脑,来到大脑颞叶直到长期记忆区的海马体,在那里搜寻着与此相关的记忆。你可以把一个感官动作或者一个视觉体验抽象化成一个小孩,他穿过上千万甚至上亿个神经元来到大脑海马体内部,凭着自身的一丝记忆来翻阅储存在那里的记忆体,最终他通过心有灵犀找到那扇属于自己的记忆大门,查看自己曾经所拥有的记忆。很像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警幻仙子准许他翻阅的一个个抽屉,那里面是金陵十二钗的画册及曲词,而每一册对他来说都有一段说不尽道不明的故事。
你一边吃着泡面一边跟我聊天,我说给我分点,就像当年那样,你说好,下一秒你成功地用沈腾的“你过来呀”把我气炸。我说你变坏了,他不吱声,只听见电话那天滋溜滋溜地吃泡面的声音,馋得我都想下楼买一包。我说你不会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吧,他嗯了一声,我不高兴了,随后他为这个‘嗯’字给我解释了半天,我才勉强消气,我气的是他为了挣钱饭都顾不上吃,气的是这么一个默默付出的人总是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我又想起你的那个小家伙,他的名字还是我们合着给起的,段奕晨不错的名字,我不信算命先生的,只信自己的感觉。小家伙两岁多就会说很多讨人欢喜的话,把小时候的你不知道甩出几条街,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去你们家,刚把摩托车停在门口,小家伙就跑了出来,嘴里叫着“干爸干爸。”我也不能示弱,赶紧掏出准备好的压岁钱给他,结果他刚拿到钱就从我怀里溜走了,把钱给他妈,还给瑞娟比画说是大学的生活费,不…不能买糖,不能。
看吧你儿子简直太聪明,你喝了一口汤,得意地说我儿子是谁,那是将来要超越我的,是要给我们段家光宗耀祖的,我得好好培养培养,你作为干爹也得出一份力,把你知道的,不知道的好的教子方法都给我拿出来,不许私藏。
其实我想说,我一直很重视孩子的教育,我个人至今相信曾志强教授在《胡雪岩的启示》里讲的一句话,“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一个成年人,性格也好,做事方面也好,都能从孩童时看出来。
其实他说得挺对,中国小孩和外国小孩的教育方式截然不同,同样是摔倒了,中国的母亲会第一时间把孩子拉起来,左亲亲右揉揉,然后地板或者树木被一顿痛骂,在这个过程中只要孩子不哭不闹就算了事。而外国的母亲则是鼓励孩子自己努力站起来,在一旁给予鼓励,等孩子爬起来后再告诉他们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要怎样处理,久而久之他们就会养成独立坚持的性格,这些性格是至关重要的,往往可以影响长大之后的自己,这样看来教授说的话也是很有道理的,发展心理学也是肯定了孩子小时候做的事情,也会对未来的自己产生很大的影响的。
我听见你拉开卷闸门的声音,你说屋里太热,出来透透气,我能想象到你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下,路灯们早已打烊,只能从门缝里挤出微弱的灯光,投射到你疲惫的背影上。你掏出火柴,划过半空,准确地命中依附在你嘴边纸烟,你深吸一口烟,我能听见干裂的烟草被寥寥星火侵蚀的声音,发出阵阵哀号,从这一声声哀号中,你会感受到烟草不屈的一生,当它被人种在地上那一刻起,它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从肺里吐出那口与你生命交融的烟,借着灯光缓缓地上升,直到消失在夜空中。
电话那头出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是你的馒头店邻居,他问你怎么还不睡,你回敬他说屋里热,那邻居打趣说挣钱不要命呀,屋里热装个空调不就好了,你说明天,明天就装,邻居端着一盆洗脚水泼在大街上,然后给你说了晚安。
你给我说,看吧他也是挣的辛苦钱,起早贪黑忙到现在,你知道吗他蒸一锅馒头得用都少个笼,我靠在床边,从右手边桌子上拿来遥控板,一边把温度升到二十度,一边说五个,你说五个太少了让我再大胆地猜,我猜十个,我想这回到极限了吧,你却说十五个。我显然被惊呆了,那加起来得多高呀,少说也得三四米高了吧,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一笼一笼接上去的,你说是用梯子,加上二层的阳台刚好,原来如此,听你这样说着,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们。
我记得卡勒德•胡塞尼在《追风筝的人》里面,哈桑对阿米尔少爷说的那句话“为你千千万万遍”。而这句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即使你一个朋友也没有,即便你再怎么破败不堪,你始终是第一个我在十五岁那年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
我还清楚地记得十三年的那个夜晚,我怕黑,你同我一起上厕所,在回来的路上我给你说了一大堆你听不懂的话,你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只是你那时确实太内向了,内向到除了老师只有我能喊得动你。我给你说将来有钱了我一定会分你一半,你一直在傻笑,可我已经在心里发誓,无论今后如何,我都会尽我最大的能力来帮助你,直到现在也一样,所以我要强大起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羁绊(日漫译)这东西一旦建立起来就永远挣脱不了。
上一次回家,收拾东西,拿出了我尘封多年的盒子,打开时有一股泛黄的老照片味道,摆在最上面的除了一支已经生锈了的钢笔,就是和你的这张合影了。那时合影都是一件很奢侈,却也是很流行的事,情侣们都在拍大头贴,而我们就拍很不正式的艺术照,说是艺术照,也就是给一件你从来没穿过的很肤浅又很华丽的上衣,戴一个笨重略显神秘的太阳镜,用我们老家的话就是“扎势滴很”。我们两个站在一个蓝色幕布前,对面是两个很大的补光灯,老板说一二三,我的右手就一把搭在他的肩上,结果只拍到我半张脸。
初中时候建立起来的友情是纯洁的,弥足珍贵,它不掺和任何杂质,它臭味相投,它打抱不平,它分享喜悦,它也承受双份的喜怒哀乐。
我至今记得那首歌的歌词: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欢笑,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一首《友谊地久天长》唱出友谊在我们心中的地位,仅次于亲情。
你忽然跟我谈起那时候我喜欢的一个女生,你说你在送外卖的时候,在一家打印部看到了她,我说你都开始送外卖了,真是不错,他说是在盘下这家店前的事了。你知道我在刻意回避听到她,但还是没有给我躲避的机会,你跟我说了她的近况,她有一儿一女,老公开了一家打印部。她初中毕业,学起那些设备和绘图软件挺吃力,就在网上找了一个什么都会做的,有时她也会跟着学。我说打印部是个好生意,做好了很赚钱,就是得看附近有没有在建的大小工程,有的话给他们出图纸也是能多赚点的。你说得把这个重要的消息告诉她,我说人家老公能开这个店肯定已经想到这些了,不用咱们操心,你哦了一声。
那你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
哪能这么快。
这一点你得向我学习,你看我都结婚七年了,每年去你家都没见你领回来一个。
哈哈,哪能这么快找到想要过一辈子的人,也就是你命好。
听我说你命好,你不高兴了,我知道你家那个确实不是吃素的,说不上妻管严,也确实是两个人的性格所致。
我说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了,该睡觉了,虽然我明天可以不用上班,但你必须得早起,你说没事养成习惯了,睡不着,再说屋里热。
我的手机滚烫,像烙铁一样灼烧着脸颊,我拿开它发现脸上印了一个前置摄像头,还拍了张照片给你,你看到后哈哈大笑。拿着它对着空调的风口,想要给它降降温,我感觉此时的姿势就是董存瑞的那个经典动作,举着炸药包想要炸掉敌人的碉堡。
听见你关门的声音,我想你要给我发的牢骚也差不多完了,没想到你还能把当年的一堆破事都给我说了一遍,其中还包括我被同班同村的同学揍成熊猫眼的事。原是那同学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还不睡觉,一个人打扰到我们其他十几个同学,作为社长我肯定得说他,结果没控制好情绪还被骂得狗血淋头,后来就演变成了战争。我说你记性真好,这事你都能记得,你说你当时想要上去帮忙的,结果被我一把拽开了,还说这事关乎尊严不许任何人插手,结果就是我被一个120的胖子打得找不着北。
这时我听见了一阵阵振聋发聩的嗡嗡声,来了吗?是给它的同伴报仇的吗?我看着地板上被我拍死的那只臃肿的蚊子。
白炽灯下能清楚地看到一只蚊子在我头顶盘旋,它已经和我大战了三百回合,只要我有所松懈,它就会乘虚而入,给我来个措手不及。不过它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跟我博弈,倘使我略施小计不惜,用身体任何一部位做陷阱,被我抓住,它的生命也就从此终结,和它的伙伴一起到阎王那告我的状。
零点二刻你终于说累了,此时我也是困得不行,我们的哈欠此起彼伏,在你一个人独白的时候,我拿着的手机差点掉在地板上。我说下一次回家的时候去你店里看看,你说行到时候咱们好好喝两杯,我说不能喝了,再喝啤酒肚得起来了,你哈哈大笑,说,就你那肚子也能叫啤酒肚,等你回来看我的,哥们这几年虽说没有什么应酬,也没人理咱们,可还是好这一口,这肚子大的快要赶上瑞娟的。
我听出来了,你是孤独的,这些年还是没变,虽然你向命运屈服,但是你从来不肯向生活弯腰。以前是为自己而活,现在有了家庭和孩子,就拼命地为他们而活着,为了家为了下一代。
而我也会像他一样在未来的五年十年内肩负起这个责任。
你说如果一辈子都做一种面,还是你的刀削面,店名也是一辈子都不会变,还是“金马手”刀削面,我信你,至少在我看来你换的三个店名都是如此。你说做人和做面是一个道理,得真实,不得偷懒,得遵循一定的时序性,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和面、醒、揉、削、煮、捞,每一道都得实时把控好,不然盛到碗里的面自己看着都没食欲,何况顾客。
不过现在小的饭馆基本上已经是机器来削面,你却一直都是自己亲自动手,在我看来费时又费力,二十碗面下来胳膊和手都是酸的,但是你还是坚持下来。你说传统不能在你这里丢失,毕竟机器和人工做的还是有区别的。
咥一份干拌,喝两碗面汤,就五六颗新蒜,你说这是你看到的最幸福的画面。
挂了电话,和那只蚊子决斗完毕就熄灯上了床,房间静得只剩下空调运行的声音,我点了一支烟,望着窗外,发现今夜的月亮特别的弯,再看看日历原来是玄月,要不了多久它就会满月,那时候的它会照亮夜空下所有前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