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可谓侠乎?

纵马江湖,行至南北,可谓侠乎?

离昧离家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间他去过西北大漠,走过江南水乡,踏马交趾蛮地,平定藩王叛乱,再回首时,满头青丝已经染了白雪。

“小二,上酒。”酒桌上,一青衣男子无力的拿着酒杯,敬西北、敬西南,敬死去的弟兄。夜深了,周遭的客官都已经离去,唯独他一人烂醉如泥。

店小二看着他的模样,便知道这是一个刚刚退伍的军爷,没当上官,但又对不起弟兄,只能以酒消愁,这样的客人,不少。不过这与他有何干系,给他上酒,只要他不耍酒疯,砸了店里的东西,由着他醉便是。

“祁官,荡平,贼由,兄弟我,对不起你们啊。”男子痛哭流涕,不一会儿便趴桌上睡死了。

“掌柜,这……”店小二看向掌柜。

掌柜摇了摇头,继续擦洗手中的酒杯,过了一会,他说:“给他盖个毯子。”

二十年前。

“爹,娘,孩儿此去建功立业,待到功成,便接你们去享福。”当时年少的离昧拉着马缰,身着白色软甲,披着个大红色的披风,如同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他的家世不差,父亲是当地著名的士绅。但是他自小便向往着江湖,纵马疆场,一到成年,便决心去参军。可是家中就他一个独苗,自然是舍不得的。但父母拗不过他,过了几年,诞下一孩子之后便允许他去了。

“昧儿,建功立业都是小事,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切莫为了功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母亲虽然同意他去参军,但是自己的孩子将要上战场,他怎么能够不担忧呢?

父亲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眼中的牵挂是藏不住的。

后来,离昧上了战场,立了军功,当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校尉,手下有四十多号兄弟。

只是经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死了的兄弟越来越多,虽然立马会有其他的弟兄补充进来,但是他的心里总不是个滋味。每到深夜,他常常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

“离将军,又在想你家的娇妻呢?”这夜离昧如同往常一样望着天上那轮圆月,旁边的兄弟打趣道。

离昧笑着看向那脸上有着一道很深的刀疤的男子,道:“祁官,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连个婆娘都没有?大爷我不仅有婆娘,还有一个大胖儿子。”

“哈哈。”周遭的兄弟闻言都笑了起来。

祁官是个老光棍,年轻的时候样貌不差,后来上了战场,脑袋被砍了一刀,虽然侥幸没死,但是头上留下了一道从额头直到下巴的刀疤。又经过这西北漫天黄沙的洗刷,以至于长相越来越粗犷,连军镇上的小孩见了他都得哭好久。

“没法子啊,谁叫我长得丑呢。”祁官一声叹息,透过土墙看着外面,“也不知道,这场战要打到什么时候。”

“怎么?想早点打完回家娶个婆姨?”贼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战场上,最忌讳的便是这个,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也许就是一个冲锋,他们就有可能身首异处。

“滚滚滚。”祁官摆了摆手,其他弟兄便又大笑起来。能够打趣祁官,也是他们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打完了战,很幸运,他们都活下来了。

后来,藩王叛乱,他们又上了战场。这次,是在离昧的故乡。离昧很害怕,他连夜跑了出去,家里没人,连封信也没给他留下。

他擅自离营,按律当斩,但是离昧是一员猛将,而且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因此便只打了八十军棍便了事了。

“杀啊!”离昧骑着战马冲进敌阵,手中的方天画戟不断挥动,上面沾染了大量的鲜血,以及不知是什么部位的血肉。

“咻!”一只铁箭从远处射来,眼看便要穿透离昧的胸膛,可是却在他的身前停了下来。是祁官用自己的肉身挡住了铁箭,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铁箭,又看向离昧,笑了笑,说:“将军,战场上面可不要分心啊。”

他最好的兄弟死了,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凶手在不到百米的地方,但是他冲不过去。

藩王之乱结束了,离昧回到家乡,原本富饶的地方,如今一片荒凉,只有乌鸦偶尔发出“鸦-鸦”的叫。他回到家,寻来一张椅子,拂去上面的灰尘,就这么坐着。没有人回来,他出去打听,才知道早在藩王之乱的初期,贼兵将家产据为己有,父母被杀,妻子也没逃过被侮辱的命运,至于那年仅十岁的孩子,更是不知去向。

他痛哭流涕,恨自己在为什么在父母需要他的时候不在,恨自己的无能。

两年后,交织叛乱。离昧又应征入伍,这次他没了战意,好几次差点被杀,要不是贼由拼死护着他,他恐怕早就是一堆枯骨。

后来,贼由也死了,手下的兄弟也全是新面孔。有一个很有趣的年轻人,叫荡平,文文弱弱的,是个书生。常常“之乎者也”“子曰”的,离昧读过书,懂他那些话的意思,其他的兄弟就没那么幸运了,都是农家子,大字不识一个。

荡平算是离昧在交趾唯一的心理安慰,但是他也死了,死在蛮夷的陷阱上。

再后来,他手下的兵打没了,他也差点死在战场上。

他瘸了腿,再不能上战场,便退了下来。

第二天。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离昧的脸上,他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是掌柜,他拿来一碗姜汤,递给离昧,说了句:“将军,莫要着凉了。”

离昧一口喝完,道了句谢,然后拄着拐杖离开了。

年少时,他想要成为游侠,走遍了江南水乡;年长些,离家从军,在战场上厮杀;再后来,他老了,瘸了,从战场上退了下来。

他这一生,当得起一个“侠”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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