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于岁月之河
这是个疏星淡月的夜晚。黑色的暗夜之潮在窗外无声涌动,淹没树木、道路、房屋和田野,使它们的面目变得黯淡而模糊。
此刻我站在窗前,思绪也如潮水般翻涌。许多次了,我总是在这样独处的时刻猛然惊醒:今天的我,此时此刻的我,究竟是沿着怎样的隐秘路径,命中注定一般,一步步走到今夜的窗前呢?
因果律支配着万事万物,所有的结果都有原因,“人们把无数个因果的复杂运作称之为命运”。——在这个世界无穷的因果之网上,我的命运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而我现在的每一个手势、每一次呼吸、每一个转念,都由或多或少、或隐或显的诸多原因所决定,都是它们相互作用的结果。在因果律的支配下,与事物相关的所有因素遵循着必然的路径进行复杂运作,从而产生一个必然的结果;而只要所有的因素都没有发生变化,那么即使再重新演绎无数次,其结果都会与之前的完全一样,毫发不爽。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多年之前,这扇窗子就在这个夜晚一直将我等待。已经在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抵达此时此刻。在漫长而短暂的岁月里,多年前的我,一步步嬗变为必然的今日之我。在人生路途的每一个十字路口,我的脚步都不由分说地朝着今天的方向迈进。我就这样一路跋山涉水,风尘仆仆,一直走到今夜的窗前。——这冷酷而平庸的宿命论,并无丝毫新奇之处。我此刻所想的是,这全能而严苛的因果律,是否由一位全能的永在者所制定?
回首过往,那些造就此刻的往日种种,如一座冰山在记忆之海上漂浮。我只能看到水面上显露的冰峰,而水下所隐藏的巨大山体,却无法一睹真容,将成为永远的谜团。我无数次尝试着认清这一切,以认清自己的命运,却每次都精疲力竭,无功而返。无法认清自己的命运,就意味着不能直正认识自己。“认识你自己!”,虽然古希腊的神谕言犹在耳,却难以真正实现。夜色深沉如水,万物静默如谜。我总想认识它们,以消解胸中的诸多谜团。然而愚钝如我,连自己尚且无法认识,又如何认识这沉默而神秘的万物?
站在今晚的窗前,我仿佛看到,无数个曾经的我,与周遭的事物一起,一刻不停地弃我而去,弃此刻的世界而去。他们飞一般逃离,愈行愈远。我伸出徒劳的双手,想努力把他们挽留,却只抓到了一片无奈的虚无。我多想乘风驭电,追上以前的许许多多个我,追上青年、少年、孩提时代的我,与他们倾心长谈,向他们展示我所有的微笑与泪水,诉说我所有的欢乐与悲伤。
在我的想象中,自己驾乘着一叶生命之舟,在悠长的岁月之河上漂流。小舟一路向前,我身后的河水则于瞬间全部冰冻。冰封的河面坚硬如磐石,无论借助任何力量,都无法泛舟回溯。在这里驻足回望,一度模糊不清的河流轮廓变得逐渐清晰,许多晦暗不明的角落也洞若烛照。如果能重新再来一次,我是否一定能避开那些激流与险滩?而一些曾经很不起眼的意外,竟数次使这条小船几近倾覆,如今它们看起来就像命运之神与我所开的一个个漫不经心的玩笑。展望前方,则迷雾重重,只能依稀看到河水流向未知的远方,河流尽头在一片神秘中隐藏。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一刻不停地向前划而已。
此刻我在心中写下这样的诗句:
无情的时间的魔法
冷酷的迷宫
冥冥之中无数个不可知的因果的循环聚合
无形而严密的网罗
坚硬如磐石的昨天和神秘如黑夜的明天
耗尽一生的游戏
我又好像看到,世界是一个偌大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上,无数个人生戏剧在同时上演,或悲或喜,或长或短。只有极少数人挤在聚光灯下,他们因此被多数人关注和铭记。而绝大多数戏剧都是在黑暗中上演,只有寥寥数人对这些剧情有所关切,其他的人并不在意。我也在一个小小的黑暗角落里,默默演绎着自己的人生戏剧,除了至为亲密的几个人,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我。但是否有一位永在者,他不但为人们制定了表演规则——因果律,还设置了撒满群星的苍穹以为幕布、辽阔厚重的大地以为舞台,而自己却一直不动声色,冷眼旁观;他知道没有人能违反规则;他也了解所有的剧情,但无论多么糟糕都不会令他意外,多么精彩都不会令他吃惊?
或者说,这个世界是否是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程序,那位永在者设计了它,制造了它,使它运行起来;万物的命运都已事先设定好,一切都按照既定的程序向前演进,它的方向也许并非一条直线,有时也需要一些必不可少的循环或反复;但一切变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有的意志都臣服于他的意志;而我渺小的一生,也不过是程序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其起点、路线与终点早已设计好,但我却毫不知情;——永在者洞若观火,当事者如坠雾中?
前路茫茫,如眼前的黑夜一样神秘。而希望的曙光,也将在明天重现。我将怀着希望不停向前走,敬畏与谦卑将是我永远的伙伴与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