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黄昏老三届
谢琳
（四）危机重重
局里的孙卫民调入糖酒公司任总经理的同时，地产酒分公司的陈国清被提拔到三元商场任老总。他母亲是局里黄局长的发小。这一个安排在意料之中。何况陈国清也很能干。
陈国清脑子活，有的事情也敢去想，便想着到新单位去上任最好带几个贴已的朋友。“二陈一林”最好一起挪过去。
结果与孙总一商量，孙总觉得没啥不可以。只是设了个限制：中层干部就不要动了，免得公司的业务受影响。三人中林风受到了限制。
陈国清其实很满意了，原本以为能带一个走也就不错，现在能有两个，而且是酒科和糖科的业务主办。去了三元商场就能提升这两大块业务。
陈寿年和陈小杰开开心心地去了三元商场。一方面糖酒公司的状况已经很糟糕，另一方面与好朋友一起共事当然心情舒暢。只有林风很是郁闷，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综合批发部长长的柜台前面冷冷清清。周边乡镇供销社的进货几不可见。偶有市区的小店和自家门市部来进点货，也是零零碎碎不成气候。也就只有副食饮料科还稍好一些，也较以前差了太多。
怪的是，公司领导依然淡定如常。
新来的孙总爱打蓝球，每天下午仓库里的一场蓝球是必须的。捧场围观的，喝彩叫好的，热热闹闹。
公司里还经常进些新人，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调进来，难道还有状况更差的单位……
一天，公司的孙总找到林风，递一张支票给他，“去商业大厦提一辆皮卡回来，这车不错！”
“皮卡？买辆皮卡干什么？装货又装不多，进市区还要通行证……”林风质疑道。
“就配给你们酒科用，正好你有驾照。出去联系个工作多方便，少量的货物也好装。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呢！”孙总拍拍林风肩膀。
“车是好车，哪有不喜欢的。只是现在业务做不上来，还敢配车呀！”林风苦笑笑。
“单位之间的协作，也就十来万块钱。亏赢都不在这十来万上。局里泉生还说你脑子灵，也是个死脑筋呀？不和你多说了，下午也来打蓝球，不拢边显得不合群……有的状况是大气候，知道吧！”
孙总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转身走去。
林风还愣怔着，一边的吉丽走过来，笑着说：“我都听到了。老总挺给面子呀！这也就是你，别的人想都别想！快去提回来呀，我们也可以沾沾光。”
林风去提了车。五十铃合资车，造型流畅大方，发动机声音悦耳，驾驶室宽大舒适，宽胎设计，减震也相当好。
林风坐上驾驶室，带上车门。一声很愉快的厚重的闷声。林风叹口气自言自语：“可惜你没有用武之地哦！”
公司业务锐减的最大外部原因，其实大家早就知道了。那就是出现在城东大运河边上的副食品城。几年下来，规模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火，对周边地区的辐射和影响都与日俱增。
林风已去过多次，那边的热闹和繁忙一次又一次地令他震惊。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不息，大些的商户门口大多都有卡车在装卸货物。
商铺的房屋很高大，可以容纳很多货物。一般商户租两个门面，顶多三个门面就敷使用。前面搁两张桌子开票并接待顾客。开了票随即就可以装货，简单便捷。
整个副食品城里面几百家商户，各家总有自己的客户。跟据客户的进货需求，通常热销的商品商家会有库存，暂缺的商品立刻去院子里补货。
总经销商会在院内统一销售价的基础上给予他们一定的扣点。而客户会享受到院内的统一价格。所以客户去任何一家进货都不会吃亏。这也是副食品城里大家都有生意做的原因……
林风非常赞赏副食品城的这一个经商模式。一个稍有实力的商家，只要拿到一个或几个热销商品的总经销，院子里所有的商户都会帮他销售。岂不是稳操胜券。
而院子里商品的统一销售价又保证了一些小商户也能够生存，利润小一些而已。但市场众多的客户能够令他们积少成多，渐渐壮大。只须在服务上下功夫，争取客户的上门……
是的，副食品城已经是顾客盈门，成为良好的副食品基地。
这一天，晓明悄悄找了林风，准备再去一次副食品城。林风开了皮卡刚驶出仓库大门，只见玉萍和吉丽已站在路边招手。林风停车让她们上了车。
晓明无奈地说：“你们跟来干什么？”
玉萍憨笑着：“反正没事，就坐在车上玩玩，你们有事办事，不要管我们。”
吉丽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真有你们的！”晓明说：“那就一起去副食品城看看吧！”
进了副食品城西门，北面第一个商铺是“康山酒业有限公司”，店主就是原来城东康山烟酒店的张志强夫妇。早几年他俩经常踏了三轮车来公司进点零碎货物。可今天这个气派……
门口正有一个大卡车在装货。在一边点货的正是瓜洲供销社的老宋。
几个人下了车，与老宋都是熟悉的，互相致意。老宋也不解释为何现在不去糖酒公司了，因为情况是明摆的，要啥没啥，价格也没有优势……而这里一站搞定，车子不用动窝就装齐了。到点了店里还管饭。车子也是店里预约的，不会误事……
张志强的爱人陈凤儿在那儿开票，脸上红扑扑的，边向他们笑着打招呼，边手里忙着。手边已开出一摞子票据……
几个人随意走进旁边的库房，迎面的一堆剑南春就很让林风吃惊了。四个根脚的酒垛，一层四十来件，八层就是三百多件。且不说搞来这些酒难度很大，货款也不是小数目。他们的生意竟做得这么大了呀！
“这酒都是真的？”吉丽嘀咕了一句。
一边的杂工说：“当然是真的！管委会那边有专门送检的人员。随时可以取样送检。要送到南京检测呢！”
“挺厉害呀！”吉丽赞叹道。她来这里比较少，就格外吃惊。又说：“看来以后食糖卖断了货，也可以到这里串点货回去装装门面。”
“是的。而且可以拿到扣点，还能挣点钱。”林风说……
几个人上了车缓缓在场内转着。很多的店铺前都有客户在装货。调货的电瓶大三轮在通道上往来穿梭。一片繁忙的景象。
东南角的D区是新建的区域。还有一些没有门头关着卷帘门的商铺。晓明看着那些铺面沉思。林风似觉未见，车子继续前行。然后开到北门东面的一座小楼前停了下来。楼前一个铜匾“副食品城管委会”。
晓明莞尔一笑，对林风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林风边开门下车边说：“这点眼力能没有吗？”
进门一个走廊。第一个门里是个大厅。咨询处，租赁处，注册处，交费处……一字排开。
几个人走进去，稍一咨询，情况就很清楚了。D区还有少量商铺，有两种面积可选择。大的那种商铺月租金700元，固定税收也是每月700元。小的商铺便是500加500。租赁商铺后暂未经营的，租金按七折收取，税费则不收。管委会还代办工商营业执照和提供发票……
手续简便，费用低廉，条件非常的诱人。
晓明看看林风说：“我想办理。”
林风肯定地说：“你当然可以！”
一边的玉萍和吉丽也表示赞成。
晓明立即去和办事人员走流程。办事人员提示她，如果预期业务可以做得比较大，就应该注册公司，可以申领正规税务发票。税费依然是一样的定额税。
至于商铺，自然是租大的好。凡事得有余地，有多大的格局才能成多大的事业。
然后就是起一个公司名称。几个人苦思冥想，一下却找不到合适的。后来还是晓明自已确定下来。就用“鸿运”两个字。她说：“我们这一辈子运气太差了，希望能走一点好运吧！”
于是，“扬州市鸿运食品有限公司”不久后将在副食品城隆重登场。
回程的路上，晓明说：“回去我就向公司递交停薪留职报告，公司已有好几个人办过了。一路畅通。”
“公司估计要留你的。”吉丽看着晓明。
“不会。现在还留人干什么？还指望什么奇迹发生吗？”林风认定了没问题。
“唉！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吉丽叹一口气。
“吉姐”，晓明握住了吉丽的手，“你年纪大些，又太老实，到时候没有好去处就到我这儿来帮我。咱俩再伴伴。”
“晓明，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吉丽说着，鼻子有点发酸，声音也颤颤的。
大家都不出声了。晓明抚住玉萍的肩膀，又指了指前面开车的林风，“你们俩都是神气人，不会没有办法。别怪我自个儿行动噢！”
“哪能怪你呀！只有为你高兴！”玉萍连忙说。她稍稍有点走神。心情说不出的压抑。
第二天上午，林风和玉萍又坐在那个小面店里。林风开口说：“昨天你的情绪有点糟糕呀！”
“哪有你那么心宽！你看现在的公司离关门也没多远了吧？真不知道怎么办！”
玉萍用筷子轻轻地拨弄着碗里的面条。
“烦有用吗？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想那么多。”林风故作轻松。
“哎，你看他家这个面条下得真不错，我也能下得这么好呢！你信不？”
“我信呀！知道你能干的。”
“我们开个面店怎么样？你别这样看我，我说的是真的，总有人要吃面吧，我昨天夜里忽然想到的。你帮我一起干，肯定能干好。”玉萍认真地看着林风。
林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能想，这是个什么主意嘛！便连连摇头。
“先别摇头呀！反正也是劳动挣钱不是吗？我们可以把小店搞得卫生清爽一点……你听我的没错。”
玉萍很有点神往。
林风继续摇头，“你先生会同意吗？你女儿会同意吗？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你自己，半辈子辛苦，到头来套起围裙去下面……说实在的，想到那个场面中的你，我真舍不得！”
“哦，你是这样想的……”玉萍的眼睛里浮起泪水。
“是的，舍不得你真的那样。我们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肯定有更好的办法。比如你先生是复员军人，老战友老领导不会没有吧？去找找人换一个单位应该会有渠道……”林风边想边说。
“让你说着了，我先生也是这样说的。可我没答应他，我不想轻易地离开你们……”
“傻不傻呀！扬州这么小，咱们想见见面不要太容易噢！你当然去努力，希望早日成功！”林风愈发觉得自己是对的。
“好吧！就知道你不肯和我去下面。你们男人心要硬一些……那你怎么办呢？”
“我一个男子汉咋样都可以的。明白吗？”林风无所谓地说。
“不明白。”玉萍闷闷不乐……
过了些天，玉萍告诉林风调动的事已经办好了，是调到烟草公司下面的中亚商贸公司。他先生找了他的一个老领导。这个公司刚刚成立，缺少干部，玉萍是党员，可以去当办公室主任。
“真的太好了！”林风知道烟草公司已升格为烟草专卖局，那可永远也倒闭不了！
玉萍沉默着。眼睛里雾雾的。
“啥时候走？”林风问。
“手续已经办好了，现在我已经不是糖酒公司的人了！”
“真的为你高兴！”林风不由得想，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容易。前些天还想去开面店，不禁莞尔。
“开心什么，真是没心没肺！见不着我了很满意是吗？”玉萍嗔怪道。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那答应我一件事。”玉萍低着头。
“答应，答应，必须的！”
“陪我再跳一次舞。就现在！”……
“人民歌舞厅”。城南的一个比较清静的舞厅。舞厅的格调比较怀旧，舞曲大多是慢三、慢四比较舒缓的曲子。他们几个都喜欢这里。
他俩默默地共舞。音乐和灯光迷离似梦。伤感始终萦绕在玉萍心头，她眼里有泪。
“以后……”林风想宽慰她，想说以后还可以来跳舞的呀。
可玉萍打断了他，“不会再有今天了，新的生活会有新的模式。这些年能与你重逢并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已经是老天的恩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愿意和你待在一起……可是，我们又要分开了。”
“我会去看你的。”
“记住你说的话。来看看我。照顾好自己……”玉萍不再说话，一直到舞厅关门。
他们在舞厅门前告别，玉萍依然是那种稍稍用力地握手……一如当初在六一幼儿园门口一样。
玉萍心里很清楚，此次与林风分手，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走到一起……
事实也正是这样，公司很快破产倒闭，林风又迈上了打工之路……
一个秋日的下午，林风开着“正盈酒业”的送货面包车去三元商场送了一批货。完事后不免与三陈畅叙了一番。提到了原来公司里的旧友。林风告诉他们，晓明和吉丽都在副食品城呢，状况挺好的，经常见到面。
提到玉萍，则是大家都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陈国清对林风说：
“你怎么不去看看她？你们那份交情，当时很多人都感慨呢！”
其实，林风哪里是没想到去看她。只是自己的状况欠佳，也不想让玉萍看着纠心。唔，不管了。还是得去看看她。
中亚商贸公司就设在原来的烟草公司院内。烟草公司搬入新的办公大楼以后，这里就剩下中亚商贸公司了。沿街是他们的商铺。后面就是宽大的院场和修缮一新的办公大楼。
林风把面包车停到停车位上。
走进大楼，一楼是营业大厅，二楼是业务科室，三楼便是管理部门。
看着门边的铭牌走过去，“办公室”，“总经理室”，“副总经理室”，“会议室”……林风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
对面迎窗有张大办公桌，一位女士正背着身在座椅后面的橱柜里翻寻资料。
迎面的一张办公桌前坐着一年轻女子，正在伏案工作。
年轻女子慢悠悠抬起头来，“业务请到二楼。”她看出来人并不是本单位的，又不像干部模样，估计是走错楼层了。
林风还在打量那个背影，一袭裁剪合身的藏青色西装，一抹简洁的白色小翻领，一头深栗色微微有些弯曲的秀发，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并没有转过身来。
迎面的女孩有些不耐烦了，“你这人没听见吗？”
林风一时泛起童心，说一句：“我找人，我找满满。”
女孩觉得莫名其妙，窗边的女士猛地转过身来。岂不正是玉萍。
“你总算来看我了！”玉萍喜形于色。走过来一把握住林风的手。随即领着他走出门外，再走进会议室。
玉萍端详着林风，着装随意，皮肤有些黑，其他也没大变化。急切地问：
“听说糖酒公司破产倒闭了，你现在怎么样了？”
“在副食品城打工，是晓明帮我联系了一个酒类批发商家。工作还可以吧，只是感觉上有点怪，变成私人的伙计了。还不是和旧社会地主长工的意思差不多吗？”林风微笑着。
“唉！早知道还不如和我开面店。”玉萍又提起往事。
“开你的头呀！你看你现在多好！”
“可是你不好呀！”
“我是男子汉，没关系的。谈谈你吧！”
林风认真地说。
“我很好呀！工作清闲，福利优厚，差不多杂事办公室小丫头就给做了。业务上的接待我是尽量不参加。公司层面的接待活动也不算多。嗯，昨天还参加了一个舞会……”玉萍说着突然停下来。
“那挺好么！真希望你开心！”林风说。
“我也想开心呢！可是一点感觉都找不到，尽是格格不入……然后我的整个脑海里都是那一天的回忆，我们最后一次跳舞的回忆……记得那两张票根我后来夹在了一本书里。刚才我就在找……”
玉萍猛地抬头：“你还记得我的小名？”
“当然。”
“在公司怎么从没叫过？”
“不想让别人知道。”
“刚才怎么叫了？”
“鬼使神差地，对不起！估计那女孩也没听明白。”
“现在没人，再叫一声。”玉萍显出一丝俏皮。
“满满，多保重！”
“要来看我！”
“会的。不过知道你一切挺好，我也放心了。”林风轻轻地说。
“唉！还是该和你去开面店。”
林风刚想笑，心里却涌起一股炙热，眼睛不由得就湿了……
后来，林风辗转几处打工，与玉萍的生活轨道再没有相遇。但他们的互相牵挂从未消失。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有的人，陪了你一程，却陪不了你一生，但他始终在你心里，偶尔想起的时候，心还是会颤动……
（第4节完）
